听他说了这话,周檀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有这么严重?”
“你当年在诏狱里受的那些伤……”柏影欲言又止,“伤没养好, 又遇刺中剑, 误了时辰,夫人在汴都那些时日,你用心太过,频频咳血, 已然损了根本……你说, 你还能活多久?”
周檀垂着眼睛:“当日在鄀州时, 竟丝毫不觉得旧伤有恙。”
“那是自然, 西境两年你百岁无忧,所以我才说,霄白……”他第一次叫起他的字,“如果你现在能放下一切远遁西北,或许能和夫人有长长久久的一生。”
周檀的手指动了一动。
良久,他才开口,却只道:“此事,你暂且不必告诉她。”
柏影气结:“不告诉她?那你打算瞒多久,瞒到你两腿一蹬入了土她都赶不及给你买棺材?”
周檀失笑:“我会找机会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
“罢了罢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管也管不了,你既不想让人知道,就算陛下那边,我也不会多说的。”柏影无奈道,抬手伸了个懒腰,“你们白家的人都一样,操劳命。”
待得二人掀帘子出去的时候,罗美人已经离开了。
曲悠坐在原处,脸色白得吓人,二人从内室出来,她都毫无察觉,周檀凑近了些,发现她额上有一层细密的冷汗。
柏影顺口问道:“方才有人来过?”
小太监敛目:“罗美人来过。”
听见这个名字,周檀的面色突然冷了一冷。
宋世翾看了他一眼,忙问道:“先生的伤可还要紧?”
周檀摇头:“无妨。”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陛下,若无旁的事,臣便告辞了。”
宋世翾没有应他的话:“小燕写信来,说岫青寺那个密室挖开了,确实有一条山道通往别处,曲娘子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李缘君有可能没死,而且和第三个人一起藏在汴都。”
曲悠这才回过神,起身站在了周檀身侧:“我还记得,当夜小燕在亭山抓了许多人,后来才发现李缘君随侍的竟都是西韶人,李家的军队不知去了何处。她逼迫大家上山,可能就是给了这群人更换衣物、自如混入民间的时间,毕竟李氏许多兵没有过大营门路,持册混在汴都,短时间内也查不出来。”
宋世翾道:“正是,我会叫他继续查的。”
他拾起身侧的茶杯,喝了一口,清清嗓子道:“先生,还有一事,师……曲娘子在废太子篡政时,于玄德殿救下一干大人,又领卫队帮百姓驱过西韶人,昨日蔡相公上表,合该给她些恩赏,只是不知娘子想要什么?”
周檀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她就在这里,想要什么,陛下问她就是。”
曲悠轻笑一声:“蔡相公上表,便不会不合规矩了罢?”
宋世翾苦笑道:“自然。”
曲悠抿了抿嘴,看了周檀一眼,似乎是斟酌再三之后,才开口道:“那……我向陛下求个赏赐,陛下许我以女子之身进刑部,去修律法罢。”
周檀唇角的笑意一僵。
曲悠继续道:“废太子在时,我执掌了一段时间的内宫事务,同林卫也是熟脸,那时带兵去帮百姓解围都不曾遇过争论,如今再进刑部,想必也不会让陛下太为难。”
宋世翾负着手,点点头:“自然,我会托蔡相公亲去吏部撰写文书的。”
自皇城出来时已是正午,御街之外的汴都大街上人声喧嚷,马车檐角挂着的木牌与铃铛相撞,叮叮当当地响着,周檀一直没有说话,曲悠瞧着他的脸色,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恰好周檀也开口问道:“在你看来,罗美人如何?”
两人对视,没忍住笑了出来,周檀让步道:“你先说。”
“宣帝之后,刑部职权错位严重,屡出冤案,你在刑部的那段时间,给陛下写过那么多刑法疏议,可惜当时宰执党争激烈,陛下又开了簪金馆,一心希望皇权越于刑法之上,与你所想背道而驰。”曲悠也不推诿,立刻道,“顾相当年叮嘱你在西境废除棠花法令,如今它虽被禁用,可律法条目还没有明确。你早就想借削花之名,重修法典,遏止自先帝以来的政庭乱象,如今陛下圣明,你又大权在握,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你说,我说的对吗?”
周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世间没有比你更懂我心思的人,所以,方才那个赏赐……”
“没错,我早就想好了,”曲悠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如今虽是新帝登基,但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你要动律法,触及的是他们的利益,这条路实在难行。你是我的夫君,前路荆棘遍布,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
周檀开口打断她:“哪怕把你自己也赔进去?”
曲悠毫不犹豫:“我绝不后悔。”
出乎她的意料,周檀居然没有继续说,他顿了一顿,转而道:“好,到我了,我方才问你,依你所见,罗美人如何?”
曲悠也没有回答:“她是如何到了陛下身侧?”
“罪臣之女漏夜逃亡,冲撞了陛下刚出栖风巷的轿子,”周檀言简意赅地答道,“前朝的江大人是废太子门臣,妻女俱在宫变中身亡,怎地又有了一个女儿?她说自己是为侍女所救,可如此不清不楚的身份,实在是……后宫中官女子不惹人注目,陛下本也不至于如此冲动,非要给个名分,偏生她怀了身孕。”
曲悠皱着眉问:“身孕?”
“孩子自然没保住,于是密不外传罢了。”周檀叹气道,“若不是为了那个孩子,我和朝辞不可能费尽心思为她造个假身份进后宫。陛下长大了,我不想多插手他的事情,只是此人……”
“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执着吗?”
沉默半晌,直到马车接近周氏府邸,曲悠才低低地道:“你是外臣,见不到人,她……生得同阿萝很像。”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今天我好短小QAQ
ps小周会长命百岁的
第98章 不见君(九) ◇
◎情义◎
不见君(九)
六月初六, 白沙汀大婚。
他虽之前事涉春明诗案被贬出京,但多年来风流浪荡,消息一出,还是叫不少烟花柳巷的姑娘伤心不已, 直至宋世翾提了“春风”二字赠予叶流春, 众人才知道他未婚夫人竟是当年离京的春娘子。
春风化雨楼歇业之前, 叶流春在汴都红极一时, 世称大家,况且如今又得了御笔亲赐, 可谓是风光无二。
叶流春出汴都的日子恰与白沙汀贬官相符,众人前后思索,终于将此事联系起来——春娘子做了十三先生多年的红颜知己,本以为只是恩客情谊, 怎知在其贬官时,春娘子却不顾一切地相随而去, 十三先生感怀不已,甫一官复原职,立刻从圣上那里求来了婚事。
不少青楼女子亦是嫉羡不已,白沙汀早年时声名不佳, 卖词给姑娘们谋生, 谁知后来有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造化。如今他外有才情,内有官职,算是汴都城内的良配,叶流春名声在外, 可到底出身青楼, 他居然娶对方做了正室。
话传到房内, 叶流春也不过一笑, 高云月在一侧为她挑钗环,闻言不屑道:“春姐姐和十三先生自幼相识 ,哪里是为了他的功名利禄,这群人也忒酸了。”
她面颊上的伤痕已经好了不少,只能隐约看出些痕迹。
废太子坠楼身亡之后,高云月大仇得报,她毫不惧怕,在城楼之下搜集了废太子破碎零落的尸体,纵火焚烧后弃于荒野。
虽然家破人亡,但她自报仇之后,只去父母坟茔之前跪了一日,便再不见从前的郁郁。曲悠本十分担忧她一蹶不振,但明帝登基之后,高云月便去寻了艾笛声。
“我从前在府中时,被父亲逼婚急了,也曾想过,倘若我只是平民女子,婚事不是政治博弈的工具……我定也要在街头巷尾开个铺子,做女掌柜,郎君若是得用,便招来做个小厮,若不得用,就叫他吃软饭。”
她托着腮坐在曲悠身侧,诚恳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忧,如今我大仇得报,怎么样也会对得起父母亲当日嘱托,好好活下去,是废太子构陷父亲,就算今后我在汴都城内碰见从前相识的世家小姐,我也会坦然相对,非我之过,我绝不惩罚自己。”
言语间便有丫鬟将高云月唤出去选帕子,曲悠拿她挑好的金步摇为叶流春斜簪上,笑道:“我祝春姐姐和十三先生白头偕老。”
叶流春对着铜镜,苦笑了一声:“我从前也没有想过与他白头偕老。”
曲悠望着她铜镜中的面容,想起了她在高府后园中唱起的那支曲子,本想多问一句,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叶流春伸手抚平肩头褶皱,攥住了她的手:“罢了,浪子回头心未死,我愿意再试一次的。”
四日前周檀刚刚拜相,将朝野之中的争论推到了高潮。
他之前被参任人唯亲,与白沙汀的关系本有些尴尬,可他还是来了对方的婚宴现场。
苏朝辞与他隔桌坐着,视线对上,不自然地遥遥举杯,并未多话。
拿到相印的第一日,周檀便将政事堂中的其余三位掌令和六位阁臣召至正堂,直截了当地道:“我欲以削花之名变法,望诸君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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