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声唤道:“掌柜,我又来典卖荷包了。”
话音落下,站在楼边看风景的女子慢悠悠转过身来,狭长的凤目噙着戏谑,盯着君吾悠然道:“本殿竟不知,本殿的继父是如此勤俭持家的。”
入目的脸孔是君吾再熟知不过的人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惊讶地往后退了半步,才道:“殿下!怎会是你?这间绸缎庄是殿下的吗?”
楚御琴正要开口,忽然想到之前君吾问她借那三十两银子时抠抠搜搜、犹犹豫豫又暗藏怀疑的眼神,想到他必然是极爱钱的,于是沉吟一声,毫不在意地道:“买些新衣而已,又懒得挑,便随便买了个小楼,你若有喜欢的,大可直接拿走。”
天啊。
君吾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殿下这样不会做生意,不光装潢楼宇如此大费周章、奢靡铺张,遇见熟人竟还白送!这如何使得?
王府里的开销本就十分紧张了!
君吾心中隐隐叹气,却又不想当着殿下的面表露出来,殿下一个人撑起这样大的一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楼下那个伙计一看便知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痴儿,这种人殿下都不嫌弃收为己用,她是多么善良的人。
这银子不耐腐蚀,万一被什么贼人盯上说不定还有危险!到时候要是全被偷了去,王府的情况岂非更加雪上加霜!
君吾真心实意地为祈王府操心焦急着,尽管他尽量掩饰得很平常,可楚御琴一眼就看出他心中又藏了七七八八的小心思,不免纳闷。
他看上去怎么就一点也不高兴呢?
反而还更加忧愁了。
怎么了?他对这绸缎庄究竟有何不满意?
难道是里面的货物都太过陈旧老套,他不喜欢?
楚御琴瞥了一眼君吾身上那件老气横秋的衣服,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没好气地问:“来干什么?”
君吾默默咽了下口水,他本来就是来卖东西不贴家用的,这些荷包若是卖给殿下,那和由殿下直接养着他有什么两样?
于是他坚决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来随意转转,这就回去。”
楚御琴拧着眉心,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冷道:“不是来卖荷包吗?”
她一边问,一边后槽牙磨得发痒,君吾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荷包竟然不是送给她的!是他跑来卖的!
说他蠢笨至极他还真是一点也不聪明!缺钱不知道管她要?还是说他成日待在王府实在闲得慌?不做点什么就浑身发痒?
这下倒是好,这京城不知什么阿猫阿狗都用上了他亲手做的荷包,而她堂堂祈王,连个边角料都没得到。
好得很!
“不卖!我不卖了!今日不宜卖!我回去了......”君吾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被楚御琴一把拽住。
“拿出来给本殿瞧瞧。”
“我不。”君吾紧紧捂着自己的袖子,以殿下清如朗月、心怀天下的高洁品性,一定会高价买下他破破烂烂的荷包的,他不同意。
楚御琴却是恼火,别人可以随意看、随意摸、随意用,她连看看都不行了?
“你敢忤逆本殿?”她这句话明显带了七八分怒气,听得君吾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不卖!我今天没做好,我不卖了。”饶是如此,君吾也死活不松手,“殿下听错了!我今天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买荷包的,不是卖!”
很好。
楚御琴气得几乎要发抖,一把甩开君吾的袖子,道:“我店中一个荷包三十两,你买得起?”
“殿下不是说送我吗?”君吾垂着眼帘,可怜巴巴地。
“......”
楚御琴真是被他气死。
她震声对外面道:“把这间铺子里所有的荷包都给你们的君主子送过去!”
“不要那么多!不要!”君吾连连摆手,楚御琴却并不理他,撇下他就往外走。
君吾没有办法,跌跌撞撞地跟在其后,走的路上还在想,一个荷包三十两,那谁会来买啊!
殿下这样不会做生意,若是这间绸缎铺亏得血本无归,那祈王府的开支怎么办?
殿下有那么多黑衣卫要养,万一真的倒了,那他得绣多少荷包啊......
作者有话说:
君吾:唉,终究是要我撑起这个家。
第26章
回府的路上, 君吾一直小心翼翼跟楚御琴解释,他真的不需要这么多荷包的,他都不出门,也用不上, 见楚御琴一直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他便以为殿下不过是说说而已,应该做不出此等荒唐事, 而且那绸缎铺里应该就那一个伙计, 他出来的时候还看见那人趴在柜台上笑呢......
没人给他送那些荷包。
想想殿下大约也是舍不得的,那么多, 值好多银子呢!
君吾越想越觉得不大可能, 可一回到王府,他想去屋里换身衣服,就看见自己床上满满对着好些荷包,女子男子的样式都有, 都没地方睡觉了......
君吾深深叹了口气。
要不......他也开个铺子卖荷包?可他哪里来的本钱?不过自己做个挑子上街去卖倒也还是可以的。
他果真为祈王府的未来担忧起来, 穷尽毕生所见所闻实实在在地想为祈王府创造一些收入, 又想起小鹿还在殿下那边放着,虽是在偏殿, 那也是和主殿连着的, 未免造成诸多不便。
君吾赶忙换上衣服去了主殿。
此时楚御琴正生着闷气, 沉沉一双黑目好似凶性待发的巨兽, 直至瞥见大殿的门被推开一条小缝,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扶上门框, 继而探出半张小脸往里面偷看。
“干什么?”楚御琴没好气地道。
君吾眨了眨眼, 站进里面来, 斟酌着道:“殿下, 我来把小鹿带走,这些日子真是叨扰殿下了。”
“这么快就找着下家了?”楚御琴凉声道。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君吾尽力去忽视它的奇怪,温和道:“还没有找到,但是确实不能再叨扰殿下了。”
这些日子,他眼见着殿下的脾气好像越来越不好了,遥想当初,殿下多么稳重自持、端方淑女、清朗如月、皓月之姿......
现在却有些易怒呢。
一定是君家的事情太多了,让殿下觉得不胜烦忧,不会是蒋家的事影响到了殿下的仕途罢?这可怎么办?
眼见着君吾的神色又要陷入忧心之中,楚御琴瞥他一眼,终于不再期待他能过来求她句什么,不满道:“既没找到,就在府里安生待着,本殿之前对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不成?丝毫不长记性!”
君吾自然没忘!他一直都记得他是怀王侍夫,理应为怀王侍夫陪葬的,是殿下格外宽仁庇佑了他,才有他今日的活路,可他还欠着殿下那么多银子,他若一直闭门不出,怎么赚钱呢?
“殿下是说小鹿可以留在王府吗?”君吾小心翼翼询问。
楚御琴已然不欲搭理他,没再出声,君吾却知这是默认的意思了,高高兴兴对着楚御琴一拜,急着去自己房中准备。
“那我去把小鹿挪到我的屋子!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我今晚会好好做顿吃的报答殿下的!”
他一高兴起来,眼中便会揉着细碎的微光,一闪一闪的,眼角下那颗小痣也会跟着格外漂亮,看着他开开心心去偏殿接人,楚御琴心里忽而又软了软。
她怎么就忘了,以这位的脑子,怎么可能听得懂她暗示的话语?
这会儿正在下午,不及黄昏,离晚间吃饭还早,楚御琴看着君吾把他那个阿弟小心翼翼抱到自己的院里去,心中忽想,若是他做了孩儿的爹爹,不知道会是哪般。
这样笨的一个人,生的孩子怕是不大聪明,只能靠母亲的力量稍微弥补。
不过少倾,楚御琴立马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摒弃了去,她是极厌恶孩童的,就跟厌恶君吾那个六弟一般,小孩子总是多事又惹人心烦,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约束管教。
若实在逆反少教,还不如直接掐死为妙。
君吾的小房间实在是很小,巴掌大一块地,他回到房间先把小鹿放到了桌子上躺着,再去收拾他床上一大堆的荷包。
这些荷包大都十分精致,不是他自己绣的,他便去将放着自己小衣的那阁抽屉打开,将自己叠放在里面的两件小衣拿了出来,然后将荷包整整齐齐摆放在里面。
整理完了床上,君吾又将君鹿抱到床上去妥帖安睡,盖好被子后回来拾掇自己的两件小衣。
他有些疑惑,他能换洗的小衣就只剩下这两件了吗?
他怎么记得......自己原本是有四件的?
之前有一件白色的不见了,君吾还以为是自己放错了地方没找着,可是后来翻找了多遍再没看见,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今日也是,莫名其妙他的小衣就碎了,人都道玉碎了是给主人挡灾的,难道这小衣也能挡灾不成?
还是寻个时机赶紧去趟庙里,求个平安符之类的回来,给殿下也求一个。
君吾想着把两件小衣与自己之前绣的荷包放在了一处,而后坐在桌子前准备绣一阵子的荷包再去给殿下做晚饭吃。
他如今知晓自己绣的荷包远不是为自己不贴用度了,眼神不免愈发坚毅起来,手上动作也愈发麻利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