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百姓因蝗灾水深火热,陈大人还在乾元殿中叩头。公主却能游戏花园,扑蝶梳妆。恐怕哪日大旻天塌地陷,公主亦能不为所动。”张湍被陆亭钳制,动弹不得,只能冷冷开口。
“原来是怨我没给足钱粮。”赵令僖蓦然笑起,片刻后又向次狐问道:“去问问宫里有没有宛州人。”
园中众人困惑不解。次狐吩咐宫人去取海晏河清殿中婢女内侍花名册,将祖籍宛州者尽数筛出,令各自放下手中活计,齐聚取醉园中。
十一人分婢女内侍排成两列,跪伏在地,等候赵令僖吩咐。
“今天本宫在朝会上听说,宛州有蝗灾。你们都是宛州来的,张状元想让本宫多给宛州些钱粮。”赵令僖语气欢快,“不如你们几个在园子里摘花簪在发间,看谁的花能引到蝴蝶。引来多少蝴蝶,就给多少钱粮。若谁能博得张状元笑一笑,另外有赏。”
婢女内侍面面相觑,领命即刻动作起来,满园子地挑拣花枝。
取醉园中所植花木,都是太子与太子妃精挑细选移栽而来,年年换新,这才令园中景色年年皆不同。寻常时候,花匠修剪枝叶都要万分小心,今日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毁坏园中景色,只敢依令挑选着藏在枝下不太引人瞩目的花朵折去。
那厢张湍质问:“赈灾乃国事,岂能如此儿戏。”今日所见所闻,尽是往日无法想象之事,每逢他以为已极尽匪夷所思,赵令僖总能再令他心头再添新火。
闻言,赵令僖直觉委屈,便道:“我自然知道磕头求粮才够郑重,可你不愿。现下簪花引蝶又觉儿戏,你究竟想怎样?”
陆亭面露讥笑,代为答道:“状元郎自然是想却愁你拱手送出钱粮。”
“难道不该?”张湍反问,“百姓平日为国耕耘,缴纳赋税。既有灾情,朝廷理应调粮赈灾,护佑百姓度过灾年。”
赵令僖费解:“平素里,宫里人侍候得好,我便赏赐银钱。你说那些人,远在千里之外,既不会来服侍我,又不能哄我开心,凭什么就要我赏他们钱粮?”
张湍回说:“国库钱粮,与公主一己喜恶之赏罚有何干系!”
“整个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父皇又说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国库钱粮自然是我的钱粮。不听我的命令,还要我赏钱赐粮,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道理?”赵令僖讶然回问,“听说读书人总有一肚子歪理,这就是你肚子里的歪理吗?”
这番话令张湍几乎窒息。
常言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百闻不如一见,靖肃公主不仅如传闻一般荒唐跋扈,更是残忍刻毒,又这样胡搅蛮缠。张湍腹中哪有什么歪理,只有被她逼出的满腹火气。
见他不答,赵令僖罕见地耐着性子再问:“张状元?”
陆亭嘲弄说:“原以为状元郎能言善辩,没想到这才说上几句就哑口无言了。”
作者有话说:
①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
第5章
对答暂歇,取醉园中一片静谧。闲风忽起,推过暗处藏冰后尤显清凉。
祖籍宛州的婢女内侍,飞速折好花枝,互相簪戴整齐,默默在赵令僖眼前列队站定。这些花枝或将开败、或未绽蕾,落上鸦鬓,凋零与盛放共存,枯萎与生机同在。
凉风再过,拂落鬓边一瓣花,悠然飘入尘埃中。
赵令僖起身,缓缓走到跌下花瓣的婢女面前。
婢女头颅压得更低,鬓边花整朵坠落,溅起芳尘,而后七零八落。婢女慌忙下跪,伏地叩拜,浑身战栗却不敢出声。
赵令僖并未在意,踩过花瓣自队列间穿过,行向张湍。
陆亭松了禁锢,将张湍推上前去。他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踉跄两步方才稳住身形。待站定时,面前正是赵令僖眉眼弯弯的笑脸。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理屈词穷,不敢再狡辩?”赵令僖轻轻击掌,“将瓶中蝴蝶放出来。若谁引到了蝴蝶,就告诉张状元,你为他赢来一万石粮食。”
宫人遵令,启开琉璃瓶,数十只蝴蝶争相飞离。
陆亭赞道:“一只蝴蝶一万石,却愁为这些蝴蝶抬了身价了。”
“松斐哥哥费心抓来送我,当然价值连城。一万石一只还委屈了呢。”赵令僖雀跃道,“张状元,可别忘记谢谢松斐哥哥。若没他捉来蝴蝶,恐怕这些人站这里等上一天,都不见得能等来一只。”
“是却愁心善,我捉这些蝴蝶来只为讨你欢心。是你用它来赈济百姓,宛州百姓若知道,怕是要争先恐后将满山遍野的蝴蝶都捉来送你。”陆亭微笑回说,他与赵令僖相识颇久,自然懂得如何哄得她心花怒放。
二人复又有说有笑,暂且放过张湍。
张湍稍稍抬头,默然望向远处,身在黑白善恶颠倒之地,他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笑谈间,忽而有人惊呼:“来,来了!蝴蝶来了!”是名婢女,嗓音微颤,不敢高声喧哗,只怕惊走得之不易的蝴蝶。她难耐欣喜地再度开口:“张状元,奴婢次杏,为状元赢来一万石粮食。”
园中目光尽数被她引去,只见一朵小小茉莉花上,落着一只素白蝴蝶。
“次狐,快记下来,莫要遗漏。”赵令僖连番鼓掌,“还有还有,这一万石粮食上要放上茉莉花。”
“公主,奴这儿也有。”另一名内侍慌里慌张,努力翻着眼睛上看,却看不到那只蝴蝶。但那只紫蝶的的确确趴在他头戴那朵将败月季上。“张状元,奴名成泉,为状元赢来一万石粮食。”
“这一万石粮食要放月季花。”
“这一万石……”
……
张湍静静看去。折花引蝶,生气蓬勃。赈灾粮草一万石、一万?????石记录下来,不久之后便将运往宛州。
荒唐吗?荒唐。
儿戏吗?儿戏。
园中欢声笑语在他脑海中渐渐弱下,他想起王焕短暂的教导。
宛州灾情严峻,或许无论再怎样荒唐儿戏,只要粮能送到老百姓手里,终归是件好事。
心中郁结之气暂平,他尝试着躬身礼谢:“微臣代宛州百姓谢公主。”
正欢天喜地等着下一只蝴蝶的赵令僖,听他道谢,连忙小跑至近前,盯着他左看右看,最后略显失落道:“张状元不是诚心谢我。”
张湍凝眉,万分郑重再施一礼:“微臣真心实意,代宛州百姓拜谢靖肃公主赈济之恩。”
“说得再好,不是诚心便不是诚心。”
“不知公主以为,何为诚心?”
赵令僖抬起手指,轻轻点上张湍脸颊:“哪有人道谢是哭丧着脸的?”
指尖温热熨下,张湍心府收紧,惊慌抬头,与赵令僖目光相接。转瞬间,他便挪开目光,身子微偏,退后半步。
刹那对视,他看到她眼中有着困惑与期许,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算计与狡狯。一霎目光烙在心中,挥之不去,他稍有松动,略弯了弯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再拜再谢:“微臣谢公主恩典。”
有风动。
携寒冰微凉,如冬。冬有一枝腊梅,迎风飘摇,枝头数朵梅花苞,悄悄舒展绽放。
赵令僖怔怔看着眼前这枝梅,心中再起一念。
“真漂亮。”她喃喃赞叹,“张状元,别当这什么御史了,做我的面首,要比什么御史朝臣的舒服。”
闻言,张湍脸色骤然冷下,拂袖怒道:“荒谬!张湍乃皇上御前亲授监察御史,是堂堂正正七品官员,不是任人豢养取乐的娈童季女!公主竟堂而皇之说出此粗鄙之言,实在荒唐!”
“你不愿意?”赵令僖面上喜色微凝,“你是要做本宫喜爱的面首,还是要做一个殿前御史?”
“微臣正为此事而来。”张湍站直身子,抗拒厌恶不加掩饰:“湍既非面首,亦非私臣。皇上授监察御史之职,留任京中,湍自当前往御史台任职。七品御史,不事殿前,更不事内廷殿前。公主肯为宛州派粮赈灾,微臣不胜感激。来意已然陈明,愿公主圣安,微臣告退!”
不待赵令僖发话,张湍便拂袖转身,向园门行去。
陆亭适时出现,拦在张湍面前,两手一摊,抬眉戏笑道:“状元郎,有些地方是进得出不得。来都来了,若却愁不发话放人,你还能走得了?”
张湍向左侧去,试图绕开陆亭,陆亭便跟着移动。他再向右,陆亭亦跟着,死死将他拦在此地,不容他前行半步。
“却愁,人我替你拦下了。”陆亭始终挡在张湍身前,笑意愈深道,“别的我可帮不上忙了。”
“还是松斐哥哥好。”赵令僖再展笑颜,“张状元,次狐带你来时没说清楚吗?从今日起,本宫在哪儿,你就在哪儿,要时时刻刻侍奉在本宫左右。”
次狐立时跪下叩首:“奴婢向公主请罪。”
“说说看。”赵令僖坐回躺椅上,歪斜着身子。
次狐垂首跪行至近前,伏身拜道:“奴婢请张大人来时,未能将公主旨意讲明,致使张大人稍有误解,是奴婢的罪过,愿请责罚。”
张湍想起偏殿欲要触柱寻死的宫女,当即回道:“无论公主旨意为何,恕张湍概不能从,与这位女官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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