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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 (扫红阶)


  他不声不响抬袖擦去面上茶水,缓缓站起身。
  戏已看倦,她摆摆手道:“带去内狱吧。”
  因无禁口之令,张湍被捉一事及院中发生之事,只半日时间便传遍内廷。各宫各苑茶余饭后皆在议论此事,一说前途无量的状元前程就此断绝,一说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只看后续将受如何磋磨。
  更多宫人有说有笑,提及被迫当众更衣之事,只说若肯早早进公主屋里脱衣裳,何必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裳。
  讥嘲议论此起彼伏,很快传入宣天阁。
  依祖制,未得加封的皇子婚后七日间,与妃同宿宣天阁中。七日后,若无加封,则迁居东宫偏院,若有加封,则迁入宫外王府。
  如今赵令彻与孟文椒尚居宣天阁中,听宫人讲述张湍境遇,孟文椒当场昏厥,赵令彻凝眉不展。同时宫外孟宅送来信函,乃张湍当日就擒之前所留,言说不愿牵连众人,甘愿孤身受戮。
  若能引颈就戮,不失为一件快事。
  可却遭逢侮辱践踏,何其悲哉。
  次辅王焕寻御史上书弹劾,一劾赵令僖擅自调动五城兵马司,责其为一己之私危及京城万千百姓;二劾赵令僖折辱学子朝臣,责其为荒淫私欲令天下读书人寒心;三劾赵令僖奢侈成性挥霍无度,责其刮民脂而筑高楼、汲血汗而填私欲。
  几日内,数千道奏疏送入钦安殿。
  几日后,皇帝只批朱一句:
  “擢张湍为正四品佥都御史,以慰天下学子。”
  其余桩桩件件,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一石落水,激起万千波澜,最终都将沉寂。绿树凋矣,秋风扫去道上红叶,园中花败,零落入泥唯余残香。秋将去也。
  仲秋时节,工部领靖肃公主令,而后兢兢业业临摹书画,绘出图纸。后招来数十名能工巧匠共同商议,终于定出完好方案,拟于秋深之时开始动工。
  靖肃公主下令冬日摆宴摄云湖,是以各监各部早早开始筹备。宫里宫外,尽皆忙碌着,赵令僖仍如往常饮宴极奢,偶尔将张湍自水牢中拎出,瞧一瞧开口没有。
  斗转星移。不知是夜何夜,风紧,吹动花窗摇曳作响。次日一早,枯枝挂雪,满树梨花,入冬雪落时。素白银妆遍及宫中每一角落。
  她早早登上靴子,披着斗篷奔入雪地,在白茫茫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一入冬,天寒地冻。工匠进度放缓,几遭催促处罚后,终于在腊月时节将她所需亭楼建成。
  张湍被释出内狱,押至海晏河清殿。
  身着单衣,尤显松垮,比起几个月前,他瘦削太多。走路时跌跌撞撞,每一脚落地,都觉脚踝无力、双膝酸软、双腿麻木。久不见阳光,他只能半睁着眼睛,看许多事物都看不完全。
  宫人推着他,一路推到摄云湖边。
  湖中央坐落着一栋高楼,是光晔楼,他曾去过。
  但在光晔楼前五丈处,另有建筑,他未曾见过,亦看不真切。
  皇宫内廷,水面最广当属摄云湖,被圈入海晏河清殿内。湖中央建有光晔楼,不必再提。光晔楼前,则是众多能工巧匠,昼夜不歇赶工至今,依赵令僖所绘图卷打造出的巨型鸟笼。
  这只鸟笼与光晔楼四层同高。根根栏杆间隙不足四寸宽,向上延至三层楼高时向内圆滑收束,居于底座中心正上空。底座中,铺有黑土黄泥,植有一树梅花,梅枝横斜自栏杆间隙探出。
  腊月梅花开,有花朵不慎跌坠入水,一点红舟飘飘荡荡,随波逐去。
  张湍站在水边,他看不清楚,亦听不清楚。侧边一只乌篷船破水沉浮而来,当停在他身边时,他才发觉。他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船上来人。
  先是一团火红自蓬下钻出,是她。
  身披火红斗篷,踩上船头,探出丰腴手掌。
  一旁宫人递上手臂,供她搭扶。等她跳上了岸,他再看便更清楚些:斗篷帽檐织有雪白绒毛,团团簇拥下,是张满月脸,描黛眉、点胭脂,美丽娇俏。
  如从前般。
  她俏生生地笑:“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
  自秋日禁于内狱水牢,日日忍受酷刑拷打,偶尔被她叫去盘问两句,至今日,天地已白。他这一年寒暑,便耗在这座宫里。
  始作俑者,近在眼前。
  见他默默不语,她又道:“内狱说,你这一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连梦话都没有。我可不信,人怎能这么久不说话?除非是个哑巴。”
  张湍仍旧不答。
  “你不爱住清平院,我给你造了间新的宫殿。”她遥遥指向那座装点漂亮的鸟笼,“瞧,是不是很眼熟?当日你穿着那件灰扑扑的衣裳,看起来与那只鹦鹉一模一样。鹦鹉被人驯养,有它的笼子住,你也该有。”
  张湍无开口反驳的力气,甚至没有力气皱一皱眉。
  “来,上船。”她笑盈盈拉着张湍跳上船。
  船只在水中摇晃,他站不稳,几乎扑入水中。好在后来宫人眼明手快,拉住摇摇欲坠的他,将其推入蓬中落坐。
  一蒿点水,船只离岸,向那座专属他的囚笼行去。
  这些日子饱尝磋磨,他的反应慢了很多。待被推入笼中,侧身倾倒,身躯覆压掌根,未愈的伤痛齐齐发作,他开始颤抖。寒冬腊月,肢体沁出层层冷汗,风来时尤显寒冷。
  她不在意这些,只问宫人:“东西备好了吗?”
  “回禀公主,尚衣监已将东西送来,只等公主下令。”
  “铺吧。”
  乌篷船搁下张湍入笼后,荡荡远去。
  另有几艘小船向水中鸟笼驶去,载着工匠。工匠们背负包裹,抛出飞爪钩索,勾在鸟笼上方。来回拉扯两下后,确认绳索稳固,方沿着栏杆攀爬至鸟笼顶端。
  工匠在笼顶解开包裹,露出其内红绸。
  红绸抛扬,如云飘飞,如羽下坠。
  四名工匠,四面红绸,交叠覆压在鸟笼四面八方,将鸟笼完完全全遮掩其中。她在光晔楼下靠岸,登上五层,远远看着前方红绸塔,击掌而笑。
  这是她驯养的笼中禽、地上兽,等闲不示于人前。
  ……
  方寸之间,张湍静静呆着,不知是醒是眠。
  他懂这笼中意。
  什么时候,他能像鹦鹉学舌一样,学会如周围权贵奴仆那般卑躬屈膝、温顺听话、曲意逢迎,什么时候,他就能像外边成百上千个宫人那样,离开这座牢笼。
  可他怎能为了走出一个囚笼,进入另一个囚笼。他可以留在笼中。一如困锁清平院,一如被囚地水牢。
  往来煎熬,不过如此。
  日复一日。
  笼子锁住他的脚步,红绸困住他的视线。
  白日里,他张开双眼,眼中满是鲜红,闭上双眼,眼中亦是鲜红。
  黑夜间,他张开双眼,眼中满是漆黑,闭上双眼,眼中亦是漆黑。
  万千繁华俗世,在他眼中,只余下黑红两道色彩。梅树枝干是黑,梅树开花为红。雪落绸帘是黑,风动绸帘为红。疏影淡香是黑,湖水清甜为红。老父叱责是黑,慈母疼惜是红。每日送饭宫人是黑,每日碗中饭菜为红,鲜血淋漓,吞咽如兽。
  倚梅抬手,掌如枯枝,仰面观去,寸寸凋零。
  笼中已落一地梅花。
  又是不知多久未言语,他似乎已忘记字句平仄,忘记曲乐腔调。
  宫人照旧送饭,看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可怜,搁下饭碗后劝道:“过阵子你就能见光了。公主在摄云湖畔大摆筵席,届时就会揭开绸子。”
  人走声落,复归自然之音。
  是雪声,是风声,是水潺潺声。
  一双木讷眼珠忽然颤动,他终于对那句不知多久前留下的话有了反应。
  摄云湖畔摆宴,邀他父母入席,却要揭开红绸,有万千宾客,如赏园中兽、笼中禽般,打量着他。
  他不能,
  不能留下。
  想要撕裂衣袖,却无力气,于是以牙咬破衣摆,撕去裙摆布块。
  他扶着树干站起身,一步一顿行至栏杆边上。一只手自缝隙探出,稍稍撩起红绸下沿。水面反射粼粼日光,刺痛他的双眼。他偏过头,避开光线,将那块布片浸入水中。冬日水寒彻骨,他仿佛毫无知觉。
  将布块浸满水,缠上相邻栏杆,用尽全力缠绞,终于将缝隙扩开。瘦骨嶙峋之身,通过这道缝隙易如反掌。
  再回头看一眼身后,与他相依多日的梅树坠下几朵寒梅,似书送别之词。
  他微微笑起,与梅示意,随即毅然决然投身入水,溅起朵朵水花。
  来往湖岸与光晔楼的一只只小舟循声望去,见水波泛泛。鸟笼外侧红绸垂坠,其上点有片片深红。
  “这是——”
  “是张大人,张大人投水了!”
  “快救人!”
  “快去通禀?????公主。”
  半盏茶时间,消息传至赵令僖耳中,一个时辰后,各宫各苑皆有听闻。
  张湍被人从水中捞出,无其他旨意,只能再送入笼中。凄冷寒风料峭,湿水衣衫不能贴身穿着,宫人看他可怜,心生怜悯,给他松解发冠,蘸去发间水珠。又替他换下湿衣,套上夹棉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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