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他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赵令僖被这一口鲜血惊到,骇得抬手掩住双眼,定了定神后才稍分两指探看,急切问道:“快看看人怎样了!”
薛岸先一步上前探过鼻息脉搏,放下心来,回说:“不必担心,只是昏了过去。”而后又小声央一旁宫人去请御医,宫人不敢动弹,便催促着说有事他来担着。宫人这才悄悄离开厅室,疾速奔下楼去。
“本宫说了不得见血。”她顺了顺气,瞥向房司刑,“把他押去内狱,狠狠发落。”
房司刑见张湍呕血,亦吓得不轻,神魂未定便被押出光晔楼。
崔兰央奔到她近前安抚,可张湍与满地血点躺在一起,看得她心惊肉跳。
秦峦焦急道:“公主,当务之急是请御医诊治!”
“对对,快去请御医。”她连声吩咐,“他病成这样,怎么能躺在地上。”
“我带状元郎去四层歇息。”薛岸将人背起,不等应答便闯下楼去。
厅内宫人见挪开了位置,连忙上前清理血迹。
没了血迹,人也离开,她缓了缓,握着崔兰央的手埋怨道:“又不是什么穿肠毒药,他怎就这般柔弱。”
崔兰央斟酌回道:“读书人身子骨都弱,并非人人都似陆少将军这般硬朗。公主不必忧心,公主仁慈,请了御医替他看病,几贴药下肚,保管药到病除,没几日就活蹦乱跳。”
“好好一场宴席,这就给毁了。”她无奈起身,“今晚你们都歇在我这儿,明天睡醒了再走。”
离开时,她又瞥见案上荔枝,放置久了,不似刚剥出那般水灵晶莹。
次日睡到邻近晌午,宫人通禀说陆亭因有事早早便出宫去了,薛岸宿在光晔楼,说是帮赵令僖盯着些张湍。崔兰央守在赵令僖住处,待她醒了,陪她在园中游赏取乐。
过了晌午,宫人们送来消息,说是张湍已经苏醒。
“让他在光晔楼好好面壁思过。”赵令僖掐下一朵艳红鲜花,给崔兰央簪上。
她暂时不想见他。
这般不听话,自讨苦吃的人,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宫人送来冰镇的瓜果,她瞧见玉盘上的颗颗荔肉,没由来想起跪在灯火间的张湍。
“你来得晚,还没看过我后院里的新景,我带你去瞧。”她牵着崔兰央向后院行去。
后院莲塘新叶连片如绿云,中间偶尔冒出几点淡红花苞。风过时飒飒作响,带着莲叶清香?????扑入风亭。
风亭中藏有暗冰,赵令僖携崔兰央来时,亭中甚是清凉。
倚着围栏向外看去,便见层峦叠嶂般的假山上,挂着连绵荔枝,红彤彤一片。
崔兰央赞道:“这满山红荔当真喜人。”
她远远看着,满心欢喜,可仔细一看,却见一串串荔枝间,有那么几颗干瘪生霉的坏果,坏了心情。
后院值守因此领了顿板子。
此后,在后院轮值的宫人整日提心吊胆。挂在阳光暴晒的假山上的荔枝总不如冰窖中的荔枝耐放,每日派人轮班巡逻查看,替换坏果,只怕她哪一眼再瞥见一颗。
于是整车整车的荔枝运入海晏河清殿,又整车整车地将坏果运出倒掉。
这年六月,宫墙外垃圾场中,多了许多贫民乞丐抢夺荔枝坏果烂果,稍有不对便动起手,几次三番打了起来,惊动宫中侍卫前去阻拦。一方持械,难免见血,一见了血,便传到禁军首领崔慑耳中。
崔兰央再入宫中,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赵令僖听。
她刚刚剥出一颗果肉,递送给崔兰央,唤次燕捧来温水净手,而后便与崔兰央一同乘步辇向宫门行去。
宫门守卫不敢拦她,左右护着她登上宫墙,只怕她磕了碰了。
她在宫墙边向外望去,远远看见人头攒动,许多衣不蔽体的乞丐弯腰捡拾东西。
守卫战战兢兢地说:“禀公主,一炷香前刚才撵过一次。但这群刁民撵走一会儿就又回来,实在是驱赶不及。”
“怎么能赶他们走?”她招招手道,“你差人告诉他们,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谁抢的荔枝最多,我就赏谁黄金万两,谁抢的荔枝最少,我也赏他,就赏满山荔枝,但要他全吃干净。”
守卫立时将命令传出去,不消片刻,远处抢夺荔枝的百姓动作变得更加凶猛,很快就从推挤变成斗殴,愈打愈凶。守卫忧心问道:“公主,下面打起来了,属下要不要去拦一拦?”
“拦住他们,黄金万两和满山荔枝赏给谁?”
守卫不敢再问,汗流浃背守在一旁,眼看着城外贫民乞丐互相殴打抢夺,更有幼童稚子被踩踏推踢,嚎啕大哭无人管顾。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便至,赵令僖带着崔兰央走下宫墙,令守卫打开宫门,将那些抢夺荔枝的百姓放进来。
宫门启开,城外百姓被驱赶至宫门前,被守卫长矛阻拦在外,以免有人抢红了眼扑上前来伤到她。
“你们都数数看,他们各自抢到了多少荔枝。”
守卫们得令,挨个去数百姓手中荔枝。多者藏有百八十颗,少者也有十数颗。唯有一个跛脚的童子,手上空空如也,脸上遍布青紫淤痕。
得荔枝最多的百姓与那名童子被押上前跪下,她只瞄了一眼,便觉那童子似乎生得很是可爱。于是招了招手,示意将童子带上前来。童子被推上前,跪在她脚边叩头,怯生生道:“拜见公主娘娘。”
她听着欢喜,便问:“叫什么名字?”
“樊云生。”
“这一脸青的紫的,还以为你偷偷抹了你娘的胭脂。次狐,来给他擦擦脸,让我仔细瞧瞧。”
次狐动作轻柔地将樊云生脸上污物血痕擦去,末了小声叮嘱他一句:“还不快谢谢公主。”
樊云生机灵,当即叩头再拜:“谢谢公主娘娘。”
“抬头给我瞧瞧。”她倾身向前,仔仔细细端详着童子的脸。虽有淤痕肿胀,却也不失可爱,于是便道:“你是想要满山的荔枝,还是想侍奉我?”
樊云生忙叩首道:“伺候公主娘娘那是天大的福分,给我满山荔枝不换,给我黄金万两也不换。求公主娘娘让我在您跟前侍奉吧,求您了。”
她听了直笑:“真懂事。次狐,带他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以后就留在海晏河清殿里。另一个便赏黄金万两吧。”
另一人听见有赏,欢喜疯了,不住磕头,磕得鲜血直流。
她瞧也不瞧,坐上步辇带着樊云生回海晏河清殿。
次燕带着几名内侍仔细给樊云生清洗,又传来太医给他诊治,这才知道他并非天生跛脚,只是与人争抢时崴了脚。
樊云生年岁与皇长孙相差无几,得了赵令僖授意,次狐从东宫借来两套新衣给他换上。另唤尚衣监来人为他量过尺寸,赶制新衣。
待梳洗干净换了新衣,已是黄昏,次燕将人领到赵令僖面前。
面上青紫淤痕短期内难消,赵令僖轻轻掐了掐樊云生的脸颊,直到掐出红痕方才作罢。
“去吃荔枝吧。”她指了指案上荔枝。
樊云生仔细剥开荔枝,送到她跟前说:“给公主娘娘吃。”
她盯着小孩子,噗嗤笑出声来,而后低头咬一口荔枝。本开心着,吃了荔枝却又想起张湍,不免无奈:“白白读那么多书,还不如你一个小孩子懂事。”
“公主娘娘在说什么?”
她忽生一念,狡黠一笑,问道:“读过书吗?”
第14章
因年幼时家乡遇灾,樊云生从前只粗念过《三字经》,后举家逃荒至京城,再没读过旁的书。赵令僖听后,遣次燕往光晔楼,将仍在养病的张湍迁回清平院。
次日晌午,清平院来送奏疏。
“拿着看看,字认不认识,句会不会断。”
奏疏转入樊云生手中,他手掌还小,衬得一本奏疏变得厚实沉重。
赵令僖捏起块御膳房新送来的酸梅冻糕,听樊云生偶尔念出一两个字来,不禁笑着将酸梅冻糕塞入他口中。
樊云生鼓着双腮,一脸懊恼,将冻糕囫囵吞下后,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公主娘娘,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没读书不认字没关系,眼明心亮就是好的。”她很是满意,“我给你挑了个老师,书读得好,可惜太过糊涂。让他教你念书,你要教他做人。”
樊云生茫然望着她,呆呆站立,怀里被塞了一盘酸梅冻糕。
次狐已备好车辇,扶着她上了车,她向着怀抱冻糕的樊云生招招手。内侍将樊云生举起推上车辇,他抱着冻糕向前爬了爬,跪坐在赵令僖脚边,仰面问道:“公主娘娘是带我去见老师吗?”
她抬指敲敲樊云生的眉心:“当然呀。”
“可我,可我如果跟着老师读书,不就不能侍奉公主娘娘了?”
她听了高兴,笑个不停,而后解释说:“你放心,你的师父也在我这儿住着,待会儿就能见到。”
吃一块凉糕的功夫,车辇已抵清平院门前。
浓郁的苦汤药味飘出,樊云生好奇问道:“老师生病了吗?”
“没错,所以我在给他治病,治他的糊涂病。”她牵着樊云生下车辇,“如果你能当一个好老师,他就不用再喝这些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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