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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 (扫红阶)


  继而雨滴坠落,从小雨淅淅,到暴雨倾盆,将乾坤浇透,天地之间,徒留凄凄惨惨戚戚。
  于是轰雷阵阵,狂风卷地,所有的悲哀尽作怒吼咆哮,倾吐出满腹不甘。他在泥泞中赤足行走,直至污泥满身,肮脏不堪。他看到江河奔涌,涌向汪洋大海,他看到惊涛骇浪层层卷起与天相接,直至世界颠倒,归于混沌。
  第七音,弦颤,未鸣。
  风雨雷电江河湖海尽皆止息,万籁俱寂。
  他听到雪花簌簌,缓缓飘落。
  他知道,是她。
  从来都是她。
  泥淖中的绳索,洪流里的浮木,救他脱离苦海的琴音,甚至梦中红纱微影,都是她。他从来喜爱她的琴音,亦,喜爱她。
  “公主。”
  声音微颤,带有欢喜。他按住琴弦,目光柔和,望向伏案聆听的赵令僖。他知道自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定然惹她烦恼。但来日方长,他可日晚鸣琴,悦其心矣。
  呼吸渐促,他语无伦次,显得笨嘴拙舌,忙活许久才吐出一句囫囵话:“公主安心,今日之后,公主仍是富贵荣华,绝不减分毫。”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将旁人所言转达。亦为他心之所愿,愿她百岁荣华,富贵康乐。
  却无答音。
  如默声之弦。
  风吹串堂,搅乱衣袖,颤而不鸣。
  “公主?”
  “……公主?”
  莫不是困倦睡去?一绺乱发跳脱,落在唇角。
  他半起身,想要为她捋过发丝。
  “张大人不必再费力气。”无念自内室缓缓现身,“饮鸩止渴,无外乎此。”无念走到她身后,解下百衲衣披在她身,目光瞥向南风:“方才张大人拨响七弦,独一弦无音。”
  张湍愣怔,垂眼看向琴面。
  唯有一弦与众不同。
  他再拨过,弦颤无声。
  不是琴弦。
  他恍然惊觉。
  这是弓弦。
  记忆转瞬回到无名山间,熊熊烈火包围中。是那根弓弦,本已遗落在焦木枯林之中,却被她小心寻回。
  命琴南风,文弦怀思。
  弓弦无声,心弦有音。
  红帘在他心头越收越紧,是她握持两端。
  “太子遗诏,宁做一抔土,不为苟且生。”无念将赵令僖抱起,她的手臂无力垂落:“请张大人验明生死,也好回话。”
  他随之站起。
  “验明生死?”惊雷裂心,其声瑟瑟:“胡言乱语!”
  他拂袖后退:“荒唐至极。”
  室内静默许久,他望着凝眉不语的无念,抬起微颤的手掌,自她鼻息处探过。
  一片死寂。
  再寂静的荒原,也不如此刻寂静。
  呆滞的目光转向琴桌,桌边酒壶纳光流彩。他来时亲眼看她饮下鸩酒,却无丝毫觉察,竟还沾沾自喜,祈她百岁荣华。
  无念又说了什么?他已无暇去听,只知佛音无情,连生死都如此轻描淡写。
  他想要为她弹琴。
  可琴已无踪。
  室内空空,只余他一人独立。
  久别重逢,却是阴阳两隔。
  他自认所作所为并无过错,他们却都因此弃他而去。
  他提起酒壶,摇晃间忽闻壶中水音,旋即蓦然生笑。
  原来,她并未弃他。
  她在等他。
  他踉踉跄跄下了楼,跌倒在楼台边缘,不知是谁送他上了船,船只悠悠,荡向远处。
  是那金笼梅花台。
  他手脚并用到了梅花树下,梅树已朽,却坠繁花。
  ——漫天飞雪。
  如去岁雪夜,无人救他,唯她一人匆匆赶来,放他走向生路。
  她从未弃他。
  她只在等他。
  就来。
  他想。
  ?
  兴平三十七年十月初一,夜,雪盖京城,玉宫光晔楼走水,火势次日方歇,其内一切,尽作焦灰,沉于湖底。
  ?
  无念携赵令僖绕开守卫,至小重锦寺,经暗道离开海晏河清殿,直奔消业井。
  消业井前,孙福禄来回踱步,显是等候许久,焦虑难耐。见无念来,方奔迎上前,看到怀中赵令僖沉寂无声,不免忧虑:“何时能醒?”
  “药效能维系六个时辰,足够远离禁宫。”
  无念带赵令僖下到消业井底,孙福禄随之前来,在井底北面摸索许久,找到处机关用地掰下,井底暗门打开,一股浊腐气息扑出。无念取出火折子,丢入暗门,见久久不息,方将赵令僖交托给孙福禄。
  “带她去吧,途中一刻都别停。”
  “那你呢?”
  “我守在此处断后。”
  “这处密道再无人知晓,你不若与我们同去。”
  “皇上在时,自然无人知晓。皇上一走,禁宫再无秘密。”无念取下珠串,缠上她的手腕,又将南风绑在孙福禄身前:“去吧,切记途中莫停。”
  孙福禄刚刚踏进暗道便又回头,欲言又止,片刻后,紧闭双眼,闯入暗道向前奔去。疑惑在心,可无需再问,答案已不言自明。
  雪花窜进井口,飘落井底。
  无念费力将机关复位,静坐许久后,自对侧找出镜像机关。机关下,埋着堆堆火药,他牵出长长的引线,静静在井口下侧躺。
  二十年前,他就应在此圆寂。
  ——“朕知道你是谁,你的母亲朕也记得,是那个尼姑。”
  ——“若非却愁时时将你带在身边,你必然活不到今日。是她救你性命,朕不要你以命偿命,只需你带她离开。”
  ——“你恨朕,今日朕大限已至,你可得偿所愿。”
  ——“朕只求你,带你妹妹离开。”
  ——他无悲无喜,望着行将就木的皇帝:“她们都以为育男得生,育女则死。于是,我的生身母亲,央求产婆将我调给那比丘尼,想救她一命。所以,我不是哥哥,而是弟弟。”
  井底空荡,低笑声触壁而返。
  他拿起火折子,吹出火焰,将引线轻轻点燃。
  作者有话说:
  ①凤冠霞帔是礼服不是婚服。
  ——
  当当,超肥章~
  中间有写了段怪东西,关于张湍弹琴的心理活动指南:其实他是从认出南风的那刻开始,经历了迷茫——难以置信——喜乐——悲哀难过——愤怒——不甘——自我厌恶——自暴自弃——到最后的坦然接受,直面现实。
  ?????? 第92章
  国丧百日,停灵五月。开隆元年二月十四,移柩出殡,大行皇帝入葬。皇陵寂寥数十载至今,终迎来哀乐奏鸣,万人送葬。
  “你听,”长明灯畔,赵令僖合上书卷缓缓抬头,目光飘向南面青墙:“钟磬琴瑟,渟峙肃哀。”
  孙福禄凝神细听,忽而扑跪在地,掩面哀声:“该是殡期已至,祭天告地,梓宫送陵。”啜泣低诉良久,又忙向赵令僖道:“公主快些收拾准备,向外通路将开。但是等到扶棺至地宫安葬后,就会层层加封,机关随之启动。至多再有半月,地宫完全闭锁,便再出不去了。”
  赵令僖正出神,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佛珠。
  进地宫后,长明灯日夜照亮,无更漏计时,不知年月寒暑。每生心事,她就拨珠为计,一串珠子数罢,自然神醒。可今次,手中珠串无算,心迷神游难醒。
  孙福禄再催:“公主,容不得耽搁,地宫所备酒粮虽能支撑一年半载,可那之后,便再无供给了。”
  “孙福禄。”她低声垂眼,“我知道有百零四颗珠,却难数清楚。”
  “公主心有忧虑?”
  “你说他来时会是什么模样?最后几年多病缠绵,瘦得只剩骨头,手背上的皮肤也挤出层层褶子,现怕是骨头都不剩。”她仍拨珠串,“或许还会生出些难看的青斑紫痕。最后那几日,我闻到股异味,时有时无,隐隐约约。炭火盆里焚着香片,但拦不住它。我若去见他,这味道是增是减,是浓是淡,地宫无香,想来无论浓淡都压不住。”
  “哎,”孙福禄欲言又止,许久后方哽咽道:“梓宫入寝前就会封闭,公主与老奴,与皇上,再不能见面了。”
  手指顿停,指腹压着颗珠子。
  她恍惚抬眼:“一百零四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孙福禄哀怜叹息:“公主何必再执着这些珠子。”
  “诸菩萨问:云何百八?”她缓缓将珠串从腕上圈圈拆下,“佛言:有所念,不自知心生心灭中有阴有集,不知为痴,转入意地亦如是,识亦如是,是为意三。见好色、中色、恶色,不自知著不自知灭有阴有集,乃至触亦如是。彼经但列六根各六,虽无三世之语,而结云百八,故知是约刹那而为三世也。既以心认识三为意地三,故通三世,如云集起名心、筹量名意、别知名识。意三既尔,故使所依五根亦尔。三世三个三十六故,故有百八。①”
  孙福禄怔怔听着,心中暗自叹息。地宫内无光阴、无喜乐,只有整日闲思愁扰。幸是地宫早有葬品安置,他从中寻来书册若干,因大行皇帝生前礼奉禅宗,故其中多为佛典。在地宫这许多时日,赵令僖早将典籍翻遍。兼之有时二人闲谈,凡问及往事,他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种种交织,烦恼未通,挂碍丛生,病痴苦缠,难破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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