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来瞥了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拿出好些天没有抽的大旱烟。
只见他掏出火石,有了皱纹和花斑的手抖了两下,好半晌才燃了那烟丝。
大抵是天底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最不能和子女怄气太久,老杜氏瞧着顾秋花,态度最先软和下来。
十五年了,她的花囡也做娘亲了......她瞧了两眼顾秋花一身素净简朴的衣裳,心里痛了痛。
这些年,她的囡囡过得不容易啊。
……
老杜氏眼里也有了泪意,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顾秋花的肩膀,埋怨道。
“你这孩子,一声不吭的跑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得这次回来,我和你阿爹人已经没了,家里也荒了,你,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昭儿她爹都没了快十年了,他走的时候还念叨着你,不放心你在外头……囡啊,你一走就是十多年,连个信都不捎回来。”
老杜氏越说越伤心,老花的眼里有泪珠滚出,一下下的拍顾秋花。
“爹,娘,我错了。”
顾秋花跟着哭了出来。
十五年的时光不能沧海桑田,却足够物是人非,她唯一的弟弟已经没了,家里添了一个侄儿。
爹娘鬓边的白发多了,背也不如以前挺直,打她时候的手劲儿也不如以前有力了。
顾秋花心里又慌又悔。
一时间,两人抱着头大哭,哭了一会儿,情绪宣泄了,这才平静了一些。
……
顾昭站在卫平彦旁边。
卫平彦一直偷偷拿眼睛瞅顾昭,正确的说,是瞅她手中的那条大鱼。
顾昭看了看顾秋花,又看看卫平彦。
瞧大姑妈那副样子,看来这猫儿表兄如假包换,并没有在半路上被妖精掉包,身上的妖炁显然是有缘由的。
顾昭自然不好再对卫平彦板着脸了。
她多瞧了卫平彦两眼。
他和她知道的猫妖,真的很不一样……
猫儿性冷不如狗儿亲人,成了精的猫妖更是性子孤僻,她想起八郎和她说过的金华猫成精的故事。
传说金华猫蓄养三年,猫儿吞吐月华修成妖身,白日时在山谷等幽静的地方修炼,等到夜幕降临,天色昏黄时刻,便能趁着夜色遮掩出来惑人。
猫妖性情随性捉摸不定,又时常爱捉弄凡人。
遇到它感兴趣或者得罪它的,往往毫不留情的捉弄,它可以数般变化,既能幻化成俊俏男子,亦能是美貌女子,性情随性诡诈没有分寸,一旦被缠,时常是家宅不宁。
所以,坊间有猫祸一说。
外头的狗如果家来,主人家合着眼缘便养了,但是猫儿却不能养。
但她眼前这只猫妖表兄,性子着实有些软和。
顾昭沉思:难道是因为他是家猫?
……
卫平彦偷瞄了几眼顾昭手中的鱼儿,又收回目光,随即又偷瞄,就像是一只大猫晃着尾巴,睁着眼睛朝这儿瞧了瞧,随即故作不在意的闭上,片刻后又睁眼,如此反复。
顾昭手痒痒的,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要吗?”她将鱼儿递了过去。
“哼!”卫平彦正要伸手,似是想到什么,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昂着头将头撇了回去,“不要!”
刚才对他又喊打喊杀,这下再来讨好?
迟了!
顾昭瞧着他的模样,一双手更是蠢蠢欲动了。
……
“平彦,和表弟好好说话!”
顾秋花被卫平彦的一声冷哼唤回心神,她吸了吸鼻子,擦去脸上的泪迹,心情平复了一些。
......
顾昭瞧了眼屋里这几人,她阿爷还绷着脸,阿奶和大姑妈两人眼睛红肿的厉害。
她转身去了灶间,拿了盆子将手中的鱼儿放进去。
鱼儿得了水,一下便灵活了起来。
进堂屋时,顾昭手中端着一盆水,里头搁两方帕子,她替老杜氏拧了条帕子,又走到顾秋花面前,低声道。
“姑妈见谅,昭一时情急,行为失礼了。”
“哦哦,没事没事。”顾秋花也有些别扭,“也是我没将话儿说清楚罢了。”
“你也是担心你阿爷阿奶。”
她沾湿帕子,稍微整了整形容,叹了一口气,感慨不已。
“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扣扣。”烟斗和木桌相碰发出脆响,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顾春来又磕出一些烟灰,这才撩起眼皮看了过来。
“说说罢,这些年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一眼卫平彦,“那货郎呢?他……”
顾春来话还未说完,就被老杜氏用力的扯了下。
老杜氏瞪眼,“什么货郎不货郎的,那是咱们外孙的爹,是咱们女婿!”
顾春来哂笑,把他好好的闺女儿拐跑的女婿?
老婆子这是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也不想想自己这些年到底骂了多少回那瘪犊子的货郎。
老杜氏瞪眼。
她不管!
就是瞧着外孙的面子,她也给那女婿一分体面。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谁也不让谁,都几十年的夫妻了,不要言语,只是一个眼神,彼此也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好好,平彦他爹呢?”
顾春来败下阵来,做了让步,一口平彦他爹,说得他几乎想要呕血。
呸!瘪犊子的货郎!
顾春来:“你们回来了,他怎么没有回来?怎么,敢拐走我家的大闺女却不敢受老丈的棍子?!”
“躲家里绣花了!?”
“没了。”顾秋花摇了摇头,“前两年便过身了。”
顾昭几人都有些意外。
顾昭能肯定,顾家往上数代都是人,那么顾秋花自然也是人,她家表哥突变成猫妖,自然是她姑爹的锅,她这猫妖的姑爹,居然如此英年早逝?
顾秋花抬起头,手摸了摸卫平彦的脑袋,轻声道。
“爹,娘,我知道你们怪我怨我,也怪蒙哥,怪我们不知廉耻,不顾人伦,无媒无聘的,我和孟蒙哥就私奔了,是我们给咱们老顾家丢大脸了。”
“但这一切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要说有什么要怪的,只能说是造化弄人罢了。”
顾秋花顿了顿,目光朝众人看来,有些挫败又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现在想想,都怪当初我做的鱼汤太好喝了。”
顾昭、老杜氏、顾春来:??!!
顾春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瞧了瞧顾昭和老杜氏,见她俩也是迷糊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了下。
还好还好,不是他伤着脑袋,脑袋痴傻,耳朵发聋。
顾秋花捏紧了拳头,声音恨恨,掷地有声。
“没错,如果要说有什么错,就该怪我做菜太过好吃了!”
......
接着,在顾秋花的讲述下,众人跟着她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日。
顾春来家里一女一儿,子息虽然单薄了些,但两个孩子都生得不错,尤其是顾秋花,人如其名,是玉溪镇出了名的漂亮姑娘。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味浓。
这句诗赞的是秋菊,放在顾秋花身上也是一样,她面容偏冷艳,不笑时有几分不可亲近的高傲,如果不是那一身寻常人家的妆扮,说她是大家出来的闺秀也有人相信。
与之不符的是,她有一手特别出众的厨艺。
一家有女百家求,顾秋花在玉溪镇的媒人那儿是顶顶好的名声,顾家疼惜闺女儿,想着多留她两年。
这做妇人的,哪里有做姑娘家的快活自在。
……
卫蒙是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四海无家,四海为家。
成年后,他赶了一只毛驴置办了货物,挑了这处的好货到下一处,卖空了再在当地寻摸好货,再贩去另一个地方。
就这样,他一个人无牵无挂,倒也积了不少的家底。
顾秋花回忆:“我也是听蒙哥说的,他是在靖州城白鹿山的山脚下,捡到小狸的。”
小狸是一只花脸小猫,圆圆亮亮的大眼睛,黑黑一点鼻子,八字形的小嘴巴,旁边还有几根白色的小胡子。丽嘉
瘦瘦弱弱,活脱脱一只小奶猫模样,卫蒙一瞧便喜欢上了。
白鹿山上常年烟雾缭绕,悬崖陡峭,草木丰盛,人烟少有,向来有精怪山鬼的坊间怪谈。
就连白鹿山的名字,也是因为附近的百姓见过一只白色的鹿从山里一跃而出,矫捷的跃进云层,化作一朵缥缈的白云,这才得名的。
这样灵性十足的山地里出来的花脸小猫,又怎么会是凡物呢?
顾秋花:“蒙哥什么也不知道,他就带着小狸东南西北的贩货,夜里时候,蒙哥缩在驴肚子处睡觉,小狸它会跃在高高的树梢头,闭着眼睛。
“有屋舍的地方,它也会趴在屋檐的脊梁上晒月亮。”
顾昭:......
这不是晒月亮,这是猫儿在吞吐月华,这猫儿要成猫妖了!
顾秋花继续回忆。
卫蒙来玉溪镇的时候,他已经养了小狸三个年头了。
那日,他来长宁街贩东西,里头带的是靖州州城紧俏的货物,尤其是一些香脂水粉头花,这些东西最是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