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转,不远处,另一块残破的写着之墓……
白色的砂石勾勒风眠二字的笔锋细腻,婉转间有银勾虿尾的肆意,上头用朱砂描绘,时间虽久,颜色却也艳。
安山心中大恸,风眠啊……是孟风眠吗?
他这么一愣神,手中的动作就慢了。
小狸可不手软,并且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精髓,只见它的目光一沉,爪子高高的扬起,上头金戈之炁灼灼漾着。
那小小的身子高高跃起,不知时候,符箓带来的水炁和乌云消退,天空重新高远幽蓝,一轮峨眉月高高挂着,远远的看去,就像那狸花猫从月上跃下一般。
“撕拉!”一声,皮肉划破了,深可见骨。
安山道长捂着脸,鲜血滴答的从指缝间漏下,疼痛一下就唤回了他的神志。
“好好,果真是畜生!”安山道长怒极反笑,眼神沉了下来,唇边却有一道笑意。
“原先,我还想着你有九尾猫的血脉,怜你修行不易,如今看来,反倒是我妇人之仁了。”
话落,他抬手将脸上的血迹一薅,就着血迹的手一把抓住长棍。
此地瞬间风起,安山道长的气势陡然不一样了。
小狸戒备的往后一退,虚招一晃,四肢交错,眼瞅着就要逃掉。
高高树上的胖脸松鼠早在月华和雷击之力相撞时,炁息一掩,遁入山林之中,和寻常未开智的小动物一般无二。
山林是它们这些开智的精怪,未开智动物的家,山神无处不在,似母亲又似父亲,给它们庇护的居所,山林里长着给它们饱肚的食物。
是以,小松鼠这一遁走,犹如泥牛入海,瞬间没了气息。
见小狸要走,安山道长轻蔑的勾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只见他手中的长棍高高的抬起,落下时似轻还重,下头之物,无处遁形。
小狸的猫眼瞪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怕今儿,自己一条命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严若南瞧见这一幕,面上露出解气又狰狞的笑,恶劣又阴暗,哪里还有前几日风姿不凡的读书人气派。
小狸瞪了一眼。
再来一次,它还要断了这人的手足,两边都咬下来,让他爬着来山里寻它,果然,它还是心太软了。
棍棒落下的那一瞬间,变动突起。
地上的泥土突然化作了流水一般,接着四处飞溅,原先埋着墓碑的地方出现一个旋涡,一股巨大的风炁骤起,曲烟等人忍不住抱住大树,这才没被风力带走。
安山道长眉头皱了皱,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下一刻,旋涡之中一道黑光飞出,带着浓腻的血腥恶气,猛地朝安山道长的棍棒袭来。
只听“铮”的一声,安山道长手中的长棍断成两截。
他脚步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手诀掐又掐,体内的灵炁运转了两周天,这才勉强将体内汹涌的血气压了下去。
黑光破了安山道长的长棍,于半空中停滞一瞬,安山道长定睛一看。
这哪里是黑光,分明是一把黑背弯刀,刀上有浓浓的血腥之气,如此浓郁,平日里定然是杀尽仇敌,饮尽了鲜血,是杀戮之力及重的一把刀。
安山道长心下惊跳,凶,大凶!
弯刀一朝得手,好似有灵一般,瞧着地上断成两截又变成原样的旱烟杆子,刀身扭了扭,似在哈哈大笑。
下一刻,刀身一晃,化作流光,倏忽的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安山道长顺着刀光的痕迹看去,眼神一震,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
“风眠……小友。”
“铮”的一声,利刃落入孟风眠手中。
曲烟神情激动,“三公子,三公子……你,你真的没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踉跄着身子,瞅着就要朝孟风眠奔去。
“慢着!”安山道长出声。
曲烟不解,“道长,怎么了?”
他问着话,虽然心急孟风眠,脚下的步子却也慢了下来。
这几年跟着安山道长四海云游,他是记名弟子,也是安山道长身边服侍的人,早就习惯了将安山道长的话奉为圭臬。
安山道长瞧着孟风眠的目光里有着压抑的激动,却也有着戒备,他上下打量了孟风眠两眼,忌惮他一身血腥之炁,那是比黑刀还要浓郁的杀戮。
“风眠小友,你这神魂从何而来。”
孟风眠本欲开口的一句道长,一句曲烟,在瞧到安山道长的视线,再听到这一句神魂从何而来,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他勾唇笑了笑,似有嘲讽之色闪过,没有理会安山道长和曲烟,心思好似也重新淡漠。
只见那双眼眸泛着透明的灰,无情无波,视线一转,落在了小狸身上。
那厢,小狸扭头舔了舔猫毛。
方才安山道长的棍棒砸下,虽然被弯刀阻了,不过安山道长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势凶悍,上头的罡风伤到了点皮毛,眼下有血腥之味。
小狸不介意,大哥说了,男儿受伤是勋章,这点伤算啥,小伤罢了!
“小猫,过来。”孟风眠开口。
小狸抬头瞧了瞧,对上孟风眠那透明的灰眼。
和安山道长的忌惮戒备不一样,小狸对乌发垂下,面色有些白,眸色透着灰的孟风眠,倒是挺亲近的。
倒不单单是因为他方才救了自己,也因为这一双眼眸甚得它意,虽然是灰色的,但它格外亮,格外的清透啊,是漂亮的!
小狸踩着猫步子,走了过去。
“多谢你日日相唤。”孟风眠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末了,他眼里又添上了一分不解,伸手想要摸一摸小狸蓬松的毛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黯淡了一瞬,转而又将手收了回去。
“小猫,你寻我可是有事?”
……
“喵喵喵,喵喵喵!”
小狸一下坐了起来,像人一样,小耳朵抖了抖,喵呜喵呜的声音着急极了。
孟风眠有听没懂:“什么?”
小狸瞧了瞧孟风眠困惑的眼神,懊恼的甩了甩脑袋,再开口,那猫喉咙里再出现的便是小男孩的声音,清越又中气十足。
“你就是风眠?”
“你瞧到我大哥了吗?”
“顾昭呢?他又是谁?是不是他将我大哥带走了?”
“……嗐!你可把我急死了,这般久都不应门!你是和隔壁那大爷鬼一样,到处耍朋友去了吗?要是你再不应门,我都准备拆棺材板板了!”
……
第180章
孟风眠静静的听着小狸说话,待它停歇了,这才应道。
“是,我是风眠,敢问,你大哥的名讳是——”
小狸:“卫蒙,我大哥叫做卫蒙。”
狸花猫圆圆的脑袋扭了扭,猫爪子指向前头的一处,“我大哥死了,原先他埋在那儿的,我出去一趟,回来都瞧不到坟了,也没有寻到棺椁,一丝气息也无,这儿却多了你的坟。”
它指了指孟风眠坟墓的位置,期待的问道。
“你瞧到我大哥了吗?”
孟风眠摇了摇头,“小猫,这事我着实不知。”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安山道长,又落在面前这狸花猫身上。
“我死后,神魂便入了修罗道,万幸得你相唤,这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安山道长神情一震,“修罗道,竟然是修罗道……”
他看向孟风眠的视线更加戒备忌惮了。
修罗道,那是人妖神堕落之道,嗜好杀戮,堕神之境,风眠小友……他还是当初那风眠小友吗?
被孟风眠那灰色眼翳瞥过,安山道长惊心于其中的淡漠,他抓着口字须胡子的手紧了紧,眉头紧缩,心里发愁极了。
这一线生机竟然是如此……唉,竟然如此。
道人忧心孟风眠这出自修罗道的堕物是否会为害苍生,小狸自然不知,它就想着它大哥卫蒙。
听到孟风眠说自己不知道时,它失望的吐了口气,脑袋上支棱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那它大哥呢?该上哪儿找去?
孟风眠瞧了片刻,突然开口。
“你也说到了顾昭,他是我的一位好友,我知道他家居何处,我带你去寻寻他,说不得他瞧到了一二。”
“当真?”
“自然是真。”孟风眠瞧着狸花猫耷拉的耳朵重新竖起,点了点头,如是说道。
……
孟风眠起身,身上有细密的玉兰花落下,不知是否因为顾昭寻的这具棺椁颇为神奇,此时已经是秋季,长南山里秋风呼啸,时不时有枯叶簌簌落下,这朵朵白玉兰却还鲜艳着。
只见花瓣洁白如雪,下头带着一分浅浅的紫,馥郁幽远的香气染得衣袖和发间都是这股幽香。
孟风眠有些不解,这些花是何处来的,顾昭搁的?
旁边,小狸闻到这香味,喷嚏连连,圆圆的脑袋摇了摇,眼里却有着怀念。
“是我搁的。”
“以前时候,大嫂喜欢玉兰花,春日时候,她时常摘了一些搁在衣裳堆里,小侄子和大哥身上都有这香气,你的棺椁被我敲了个洞,我这不是每日都要去甬道里敲你门么,我怕你发臭了,会熏到我,正好了私塾里有一株白玉兰树,我就摘了一些,从小洞里塞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