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虽然跟在桑阿婆身边长大,对这些东西还是怕得很,尤其是更小一些的小棋。
桑阿婆这些日子接了大生意,家里到处都摆了精致的纸活,他已经好几夜不敢起夜了。
每日都是拎了个小夜壶进屋。
人有三急,那是各个都禁不住的。
“噗,噗噗……”
“噗~”
在再一次又听到那绵长又婉转的臭屁声,小盘受不住了。
他爬了起来,将窗户打得更大一些,站在另一张小床旁边,盯着上头鼓囊囊的一团,拧眉道。
“小棋,你是不是闹肚子了?”
“闹肚子了就去上茅房!”
小棋从薄被褥里钻出了头,月华倾泻而下,正好将他有些泛白,又有些汗涔涔的小脸照得很清楚。
小棋蜷缩着身子,拉长了哭音。
“小盘哥,我的肚子好痛。”
小盘大惊,“是不是要屙屎?那快去啊,别憋着,憋在肚子里会长虫子的!”
小棋摇头,“不要不要,我害怕!”
要是上茅房,他们就得经过正房了,正房的前头落了锁,后头可没有,他们这样走过去,正好能瞧到桑阿婆扎的那些活灵活现的纸人轿子。
白日里还没什么,夜里瞧这些东西,怎么瞧怎么渗人。
小盘无奈:“那也不能憋着啊。”
小棋控诉:“都是你,我说拿一个恭桶在屋里,你偏不肯,只肯拿一个夜壶!”
小盘提高了声音,“恭桶?你还想在屋里摆恭桶?”
“你知道天气这么热,你要是屙了屎在屋里,这里头能有多臭吗?”
小盘瞪眼,凶巴巴模样。
半晌,他瞧着小棋痛得脸都皱了起来,心又软了。
毕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早上吵吵闹闹,晚上又能睡一个被窝的兄弟呢。
“好了别怕,我和你一起去吧。”
......
小盘点了烛灯,搀扶着小棋往茅房方向走,经过正屋时,两人眼睛都不敢斜视一眼。
夏风习习,沁凉的月华倾泻在地上,就似一片的霜华,小棋解决完五谷轮回,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往回走时,脚步轻盈。
“哥,小盘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桑小盘将桑小棋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了下去,不以为意。
“少来!你别回去又一直噗噗噗个不停就成,屋里都被你弄臭了。”
突然,两人都停了说笑的动作,脚步一顿,身子一僵,对视时都能瞧到彼此眼里的惊恐。
桑小棋吞了吞口水,“哥,刚刚什么东西动了吗?”
“……好,好像还开门了。”
桑小盘拧眉不说话。
两人打着灯笼,抖着腿将正屋里的纸人瞧了瞧,纸人轿子静静的摆在那儿,还不待桑小盘放心,就听他旁边的桑小琪掐着声音,惊恐道。
“少了,少了一个......”
......
夜色愈发的昏暗了,玉溪镇上三三两两的烛火熄了,忙碌了一整日的人们进入了夜的梦乡。
只等着疲乏散去,太阳初生,再开始忙碌新的一日生计。
顾昭拎着六面绢丝灯,敲响了夜里的第三更。
“梆,梆梆!”
“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赵刀跟着顾昭走了鬼道,上一瞬两人还在涯石街,这一瞬便到了翠竹街。
顾昭往前踏出一步,一脚鬼道,再出来便是人途,偶尔一两声犬吠鸡鸣,两人便又到了六马街。
赵刀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昭侄儿这一手厉害!”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山楂茶汤凉凉的下肚,一下便缓解了口中的干渴。
赵刀的家在六马街,路过自家时,他抽空瞅了一眼。
顾昭:“赵叔在瞧什么?家佑哥和婶子应该已经睡下了。”
赵刀:“那可不一定,你家佑哥最近勤奋得很,哈哈,我老赵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昭侄儿你瞧,你家佑哥屋里的灯还亮着,这是在用功呢!”
顾昭瞥了一眼,对家佑哥心生同情了。
读书真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他哪里是读书郎,他活得还不如畜牲嘞!
这夜翘为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句,当真是兢兢业业的劝学啊。
顾昭瞧了一眼旁边笑得满嘴牙的赵刀,摇头叹道。
真是苦了家佑哥一人,幸福老赵一家人啊。
......
两人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便是茶楼听雨楼了,忽然,顾昭和赵刀瞧见前方朦朦胧胧的一幕,两人拧眉了。
赵刀一把将顾昭挡在身后,不让继续瞧。
无他,前头一男一女正在拉扯,这个时候在外头胡混的男女,哪里能有什么正经事?
他昭儿可还小呢,眼睛见不得这脏东西!
赵刀:“顾昭啊,你还小,这等事叔来劝就好了。”
赵刀拧眉,打着灯等着那一男一女过来。
……
眼睛瞧不到,鼻子还闻得到,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香火的味道。
香火的味道?
嗯?
顾昭陡然回过神,扒拉开赵刀,从他身后探了出来。
手中的六面绢丝等往前探了探。
赵刀已经不拦着顾昭了,他也瞧清楚前头了,那男的是他的邻居街坊李崔旻。
只见他喝得醉醺醺模样,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将那穿着水红里衣红马甲的妇人背了起来。
妇人约莫四十年纪,她头戴粉花红花黄花串成的花环,脸上画着又红又艳的妆容,嘴边一个媒人痣。
此时水红绸缎的衣袖环着李崔旻的脖颈,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柄黑杆金嘴的大烟斗。
浑脱脱一个媒人的形象。
李崔旻醉得厉害,他托了托背后的媒人,大着舌头问道。
“当真?你当真能给我再找个婆娘?又贤惠又漂亮的那种?”
大嘴媒人咯咯笑道,“真!自然是真!”
“我啊,可是认识好多个好人家的闺女儿,就缺你这等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汉子了。”
说完,她伸手掐了掐李崔旻的胸膛,意有所指的挤了挤眉眼。
李崔旻:“哈哈哈,甚好甚好!”
“我家里那婆娘要不得,要不得喽!”
“整日里神经兮兮的说有鬼来寻她,还在房间里偷偷供了什么,我都要烦死她了!”
“该!你说,那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心就那么狠,坑蒙拐骗,害了那么多的人家,我咋命这么苦,寻了个这样的婆娘啊!”
李崔旻说起自家婆娘胡青珊,面上已经不见往日的半分情谊了。
他的眉眼里俱是厌弃和不耐烦,显然是真的厌烦了她。
大嘴媒人举起手中的烟杆子,抽了一口烟气,撅起圆圆的嘴儿,呼的一下呼到李崔旻的脸上。
漫不经心道。
“无妨无妨,我啊,保准给你寻个更好的。”
两人的对话顾昭和赵刀听得清楚。
赵刀解释:“这是我那邻居李崔旻,他最近和婆娘闹不停,估计是又去喝大酒了,这媒人倒是面生。”
顾昭点头:“知道,他婆娘可不是好东西,她和她弟弟害了好些个姑娘家。”
赵刀抬脚走了过去,顾昭提着灯笼跟上。
赵刀瞧了一眼踉踉跄跄的李崔旻,又嗅了嗅空气中的酒味,皱着眉头道。
“崔旻,夜深了,别在外头乱晃悠,明儿自个儿到钟鼓楼的周叔那儿交百枚铜板,知道没!”
顾昭知道赵叔为何这么说。
玉溪镇也是有宵禁的,只是玉溪镇到底不比靖州城那等州城。
他们这儿的宵禁不严格,但总有一些人在外头喝了酒被更夫抓了个正着。
大家伙儿也不关押他们,只让第二日罚个百来枚铜板。
毕竟关着人,还要管饭管睡觉的地儿,不划算!
第二日罚铜板,那犯宵禁的人肉痛了,记下这个教训,下次也就掂量掂量了。
……
李崔旻眯了眯眼睛,醉眼熏熏的看了过来,他打了个酒嗝儿,大着舌头开口。
“啊,是赵叔啊。”
“是我。”
赵刀有些嫌弃他,又瞥了一眼李崔旻身后的媒人样的女人,侧头和顾昭小声的嘀咕道。
“唉,都说酒壮怂人胆,还真是这样,你瞧他喝大酒的胆子有多大,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背。”
顾昭附和,“是啊,胆子真大,纸扎人都敢背在背上。”
“是吧是吧。”赵刀摸了摸下巴,念叨了两句。
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赵刀侧头瞧顾昭,难以置信道。
“昭侄儿,你方才说什么了?”
顾昭贴心:“叔,你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纸扎人。”
“你都没有发现吗?李大哥他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脚下步子乏力,他自个儿都站不稳了,哪里还有力气,能背得动一个大活人啊!”
赵刀顺着顾昭的视线瞧去,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这位媒人打扮的大姐,瞧过去就是分量不轻的模样!
顾昭总结:“除非,李大哥他背的不是人。”
顾昭说完,又仔细的瞧了一眼李崔旻背上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