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也不扰他,乖乖由他牵着,任他拇指摩挲、抚过她手背与指侧——缓慢,沉着,似要一丝一缕、将事态梳理清晰。
不多时,魏玘眸光一亮,似是有了决断。
他转目,再看阿萝,温声道:“别担心。我会上报此事,再遣人处置。”
“且将中蛊症状告知与我,既是证据,也是依凭。”
阿萝自然信他,坦诚道:“初中水蛊时,常见面色萎黄、下腹阵痛、畏寒肢冷、咳中带血、舌苔淡白等,与疾病肖似。”
“倘若拖得久了,待到最后,便会脏腑俱碎、被水虫……”
正说着,阿萝的手掌猝然一紧。
她受了惊,仓皇掀眸,对上着力之人,却见他眉宇生霾,目光霎时凌厉。
“子玉,你怎么了?”她茫然道。
魏玘的身躯紧绷如剑,眸间意味晦暗不明。
他嗓音沉凝,像耐着性子:“我昨夜离去,是因茶寮暗桩中有人病情加重。我为争证词、到场监察,见医师忙碌良久,仍无力回天。”
“那人死时七窍流血,据仵作所言,内里脏腑如捣、烂碎成泥。”
阿萝一愣,忽觉毛骨悚然,心中预感赫赫。
很快,预感得到了魏玘的印证——
“他先前的病症,与身中水蛊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的贴贴等到番外我一定键盘冒火地写一堆(???)
之前有哪些宝宝猜中了评论里踢我一脚,我这边后台总是吃评论(抹泪)今天好晚了,明天再来回宝宝们评论。爱你们!!
第116章 揭日月
刹那间, 阿萝脸色煞白。
魏玘告诉过她,松香茶寮是太子党羽的据点。而今, 茶寮暗桩疑中水蛊, 她很难不怀疑,蛊乱内情与太子有关。
她抬眸,看向魏玘,未得他对视, 只见他眸深如潭、烈焰滚滚。
——那是竭力压制、隐忍不发的怒火。
觉察她视线, 魏玘合上双目。
再睁开时, 他眼底澹凉,又作寻常沉冷:“刺舌验血之法, 你且告知与我。”
除却昨夜殒命者,尚有三名暗桩疑有中蛊症状。待听得验蛊的法子,他便转述于医师, 为那三人检验一番, 以辨虚实。
如此目的不言自明。阿萝听罢,却并未回答。
魏玘不解,抬目望她, 恰落入乌亮、清盈的水眸, 捉到一簇不摇的辉光。
“我与你同去。”阿萝道。
魏玘眉关一蹙,脱口而出:“不可!”
他知道,阿萝是想随他前往酒肆,亲自为暗桩验蛊。
可她怎能涉足那等地界?
酒肆之下,阴冷潮湿, 遍布囚牢, 暗无天日, 充斥着惨叫与酷刑, 凝聚他所有不堪,更写满他与恶厮杀、以毒攻毒的痕迹。
若非迫不得已,他万万不愿她看见那里。
一如当初,他准她畅行王府,却独独不开审理所的大门。
此刻,二人相对。阿萝分毫不让。
她的唇抿了又松,一双杏眼却纹丝不移。
隐约之间,她有所察觉,知那太白酒肆不算好的去处。毕竟,她曾目睹魏玘处置秦陆,当时的心境确与眼下相似。
可是,这二者终归是不同的。
时过境迁,她已不再害怕魏玘,更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心愿和理由。
“窣窣。”袖袂摩挲。
阿萝抬指,抚上魏玘的手背。
她的嗓音温柔而坚韧:“子玉,你知道我可以的。”
“刺舌验血,要寻舌面心穴,不是常用穴位,医师未必知晓。你从中转述时,若说错了,非但验不了血,还会害人性命。”
“而且……”她一顿,又轻声道,“我去,本也是应该的。”
她身世泄露至今,太子始终按兵不动。现下蛊乱陡生,假使真与太子有关,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断不能袖手旁观。
听出她决意,魏玘沉默不语。
极自然地,他想起从前的一缎白月,与月下的一刹回眸。
那时候,阿萝凝望他,露出灵秀、净澈的笑靥,自此走入他夜夜梦回,屡屡动他心潮。
魏玘垂首,淡淡勾起唇角。
——是一样的。
面前的少女涉过万千污浊,几度逆流而上,依然初心未改。无论从前,抑或此刻,她都不会逃避责任,哪怕那责任本不该加之于她。
思及此,魏玘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他抬掌攥她,五指收拢,另一手撩开车帘,与车夫低声吩咐。
“去太白酒肆。”
……
好酒者众。酒肆座无虚席。
马车驾轻就熟,绕入后方窄路,停于一扇小门之前。
阿萝下了车,受魏玘牵住,与守卫擦身而过,穿过小门,又走下深梯、通行甬道,听得好一阵火把哔剥声,终抵达木制的牢门。
牢门后,仍是细长的暗道,狱室林立两侧。
川连立于门边,似已等待多时。
发现二人,他目光骤亮,转瞬又黯淡,抱拳一礼,便低下头去。
魏玘领着阿萝,与默立的川连擦肩而过。
一道低语掷地有声:“跟上。”
川连一讶,如蒙大赦,便提步,跟随阿萝身后。
觉察二人古怪,阿萝眨动双眸,有些不解,很快又抛之脑后。
一行人经过牢房,眼见不少囚徒与守卫。囚徒衣衫褴褛,守卫严阵以待。时有鞭笞声起,伴着凄厉的哀嚎,隔墙闷闷传来。
怯意油然而生。阿萝咬唇,攥紧魏玘的手。
魏玘旋即予她回应,着力一重,同她十指相锁,几将她小手裹入掌里。
终于,几人来到最深的牢房。
隔栏看去,一名囚犯垂首、环臂,冷极似地,浑身打颤,不住哆嗦,紧紧蜷缩角落——应当正是松香茶寮的暗桩。
门边的守卫迎上前来:“参见殿下。见过……”
说着,他目光一挪,对着阿萝,话语哽在喉头,不知作何称谓。
魏玘淡声道:“我妻。”
他不假思索、理所应当,听得阿萝心尖一烫。
她抿着嘴,笑起来,挽住身边人,受守卫错愕的打量,娇怯又腼腆。
守卫会意,忙道:“参见王妃!”
阿萝真诚道:“你好。”
守卫愣住,倍感意外,不禁盯着她瞧。
他从未听说肃王娶妻,此情此景却又千真万确。面前的小王妃虽是异族,但生得漂亮,人还和和气气,竟有十分可爱。
正观察着,忽觉眼刀投来——
魏玘居高临下,眸里生寒,威仪如云压城。
守卫一凛,当即旋身,为几人打开牢门:“两位贵主,请!”
魏玘颔首,携阿萝、川连走进牢房。
他道:“可曾招了?”
守卫摇头道:“殿下,这家伙就是不招。”
“前几日,他便吱吱哇哇地喊疼,整天都不得消停。昨夜那人断气,叫赵五拉到外头,他一瞧见,什么声儿都没了。”
“其余那二人也病得昏天黑地,问不出半点有用的话。”
几人说话间,角落暗桩听见动静,身子猝然一抖。
他抬头,看见魏玘,立刻哀嚎道:“肃、肃王殿下,求你救救我吧!”
凄声哑如枯枝,落入阿萝耳中,唤起她几丝不忍。
但很快,她又记起,面前之人并非良善,而是受命于太子的暗桩,乃系陈广原、秦陆之流,多半做过坏事,不值得她同情。
魏玘眼风一递,冷声道:“撬开他的嘴。”
守卫称是,挽袖便上。暗桩慌不择路,向后躲避,因着病累体虚,逃不过守卫的钳制,被人欺身压住、掰开两颌。
魏玘侧目,与阿萝交换眼神。
二人心照不宣。只见少女松臂,摸出怀中锦帕,又徐徐揭开、显露一竖针影。
——幸好,昨夜为防针断,阿萝特意多淬了几根。
暗桩惊恐万状。他下颚受控,全然说不出话,一壁拧动身躯,一壁呜呜哇哇地乱叫起来。
阿萝颦眉,有些苦恼。
她蹲身,接近暗桩面前,道:“不要乱动。”
暗桩一滞,正茫然时,便听少女柔声娓娓道来:“我要刺一下你的舌头,为你检查一番,瞧瞧你究竟害了什么病症。”
“若你总是这样乱动……”
阿萝长睫扑扇,娇俏灵动,态度更是诚恳万分。
“我可能会刺得很深,要你疼得痉挛;也可能会刺得错位,害你颅盖爆裂。”
“当真会死的。”
“我们小心一些,好吗?”
听过这番话,暗桩面色惨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魏玘在后,瞧见这番情景,一时忍俊不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萝虽是认真规劝,论其成效,倒与恐吓没有区别。
眼前人乖顺下来,阿萝也方便许多。
她屏息落腕,手法迅疾,刺入暗桩舌尖,便见血珠沁出、绛黑如墨。
阿萝的心陡然一紧。
魏玘在后,见她垂下眼帘、眸光冷寂,立时明了半分。
他稳住心神,落足阿萝身侧,俯身问那暗桩:“太子命你做了何事?”
谈及太子吩咐,暗桩神情恍惚,连连摇头不语。他似是怕得极了,几乎缩成一团,本就煞白的脸愈加没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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