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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 [强推] (遗珠)


  他松臂,望那纯稚未脱的美人,声音烫得像火:“只会什么?”
  “只会煎药烹香,为我调理身体?”
  “只会忧我安危,设身思量我处境?”
  “只会惠行义诊,待旁人之苦似己饥己溺?”
  “只会初心不乱,视深渊为平地,身受背叛与欺凌,仍如璞玉浑金?”
  他停顿,不满似地,又啄她雪颊:“你知不知晓,你有万般好,唯独一点坏,便是不该为我或任何旁人,轻贱你自己。”
  阿萝受他禁锢,泪睫扑扇,懵懂地听着。
  直至末了,她才堪堪作出反应,驳他道:“这不是轻贱。”
  “这是……是我的宿命。”
  她适才受魏玘亲吻,引出一腔剖白,浇灭了自怨的哀火,退意却并未消减,想尽快给他一个答案,叫他通情达理、放她离开。
  “不论我愿不愿意,都要担这妖女之名,注定……”
  语句未完,又一次受人截断。
  魏玘垂首吻她,压紧她唇间朱色,不如先前强硬,但也足令她方寸大乱、词不成句。
  阿萝不料他动向,被吻得腰肢发软,没有半点拧动的力气,连一双适才推阻的手,也慌乱地勾住他颈项,作出无可奈何的妥协。
  待到分离时,话语的主导者已然转换——
  “注定什么?”魏玘道,“注定怜贫恤苦,受万流敬仰?”
  后话温温又来,抵住她雪颈:“注定明光熠熠,害我镂心刻骨、魂牵梦萦?”
  阿萝怔住,半晌不曾作答。
  他的发蜷在她肩侧,微硬、分明,与肌肤纠结痴缠,竟透出一丝浅显的狡黠。
  她忽然发现,这是他磨她的一点伎俩,用她难以抵挡的爱意,侵吞她气息,扫落她神智,令她不能思考、无暇自艾。
  是了,就是这样。他在和她耍心机、玩手段。
  可她明明认真极了!
  阿萝又急又委屈,推开作乱的脑袋,泪珠断线似地往下掉。
  “你、你为何非要这样?”她抽噎道,“胡搅蛮缠地堵我,偏不听我说道理?”
  眼见计策败露,魏玘眉峰一挑,坦然道:“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的道理,我一个字也不爱听。”
  阿萝咬唇,泪盈盈地瞪他,见他凤眸微弯,写着不容置喙的凌厉、游刃有余的泰然,更多的却是亲昵的逗弄与促狭。
  看上去,他对这口舌之辩稳操胜券——可他浑然不允她开口,还能输了不成?
  这坏家伙笨得恼人,根本不知事态有多么严重!
  “你不让我说,怎知没有道理?”
  思及情势,她愈觉紧迫,小手团握成拳,恨恨地敲他肩头,自己倒疼得黛眉纠缠:“你知不知晓,绑架我的坏人在为你兄长做事?”
  “他曾是看守我的巫王铁卫,已将我身世告知你兄长,随时可能对你发难!”
  魏玘听罢,并不作声,仍定定瞧她。
  阿萝与他对望,看他眸光沉冷、赛雪欺霜,还当他幡然悔悟,却见他视线一低,转而腾开一只手,摩挲她小拳,似要为她纾痛。
  “我自然知晓。”抛落的回应漫不经心。
  阿萝怔住,一时连眸也未眨,愣愣受他轻抚,喉头莫名失声。
  魏玘双目又抬,与她再碰,眼里的促狭荡然无存。
  他的口吻郑重其事:“那你知不知晓,是我赈济有度,难免招摇,引来我兄长妒恨,柴荣才会来到翼州、暗中破坏孤幼庄?”
  听见这话,阿萝忽然想起——与柴荣周旋时,她确实听人说过,破坏孤幼庄能得一笔赏钱。
  她尚未回答,便听魏玘哂笑一声,兀自续道:“柴荣如此,秦陆、陈广原亦然。若没有我,你只管清清白白,又怎会与太子之流有所牵连?”
  “若说你害了我……”
  他顿了顿,目光纹丝不移,话语斩钉截铁:“那我也害了你。”
  阿萝惊讶,本能地想反驳他,却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木木地滞住,陷在他幽如深潭的眼中,直到双眸干涩,两扇浓睫才稍稍一眨。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照出人影一双,与渐紧的怀抱。
  魏玘注目,视线近乎凝定,在无声、昏沉的静寂里,流出难以言说的慎重与眷恋。
  “阿萝。”他道,“这世上从没有天作之合。”
  “没有谁天生与另一人相配。”
  天作之合也好,金玉良缘也罢,都只是存于书里的故事,由文人笔墨挥就,写一段段蓝田种玉的佳话,与尘世相去甚远。
  可他与她终归生于尘世、长于尘世,更跳不出尘世,难免受其磋磨。
  曾经醉后,阿萝昏然入睡,魏玘一人思量整夜、愧怍整夜。正是那一夜,他生出决意、有心娶她为妻,又自觉失察、如顽石般愚钝无知。
  ——可用顽石为二人作比,何尝不算贴切?
  他与她,分明像两块不同的石头,各有各的锋芒与棱角。若想牢牢地契合一处、密不可分,需得经过一次又一次碰撞。
  既是碰撞,自然免不了磨合、胶着、痛苦、危困。
  魏玘低下头来,与阿萝拉近距离。
  他放缓嗓音,又道:“我从未否认,我们会让彼此陷入危险。”
  “可我等如要携手余生,这危险就是务必承担的责任、理当作出的让步、注定忍耐的牺牲。”
  阿萝睫羽一颤,透过泪色,探入他漆深的眸底。在那里,她看见明明的火光,清亮而赤诚地烧着,将纤小的她彻照无遗。
  扑通。跳动抵达指尖。
  阿萝蓦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抵在魏玘的心口。
  “你的心……”她喃喃,“跳得好快……”
  它跳得太快,蓬勃而有力——好像她再停留一阵,就能轻松将它握在手里。
  魏玘勾起唇角,又垂首,轻轻蹭她前额。
  他话里有笑,诚挚却不减:“它从前沉寂许久,此刻为你,才勉为其难、多出半点人气。”
  这并非魏玘搪塞或夸大,而是与阿萝相遇后的切身经历。
  他生在王室,并肩欺诈,与算计为伍。为了保住性命,他竭尽所能,利用周遭一切,无论血脉、钱财、婚姻,抑或是自己的身躯与血肉。
  这些年来,他受过无数赞誉,譬如肃王早慧练达、雷厉风行、有杀伐果决、能担大任。
  可除了阿萝,从不曾有人与他说过——他该对自己好些,不要太过狠心。
  凡尘浩若烟海,众生孤舟一叶,历尽千帆。而与他相逢之人,多半习以为常,想他身负王室血脉,合该厮杀不迭,炼出冷漠、坚硬的一颗心。
  唯有在阿萝面前,他才作为人、作为自己,真正地活着。
  这一切太过复杂,阿萝能明白吗?
  魏玘不在乎。他望着她,看她软睫凝滞、双眸柔怯,便想千秋百岁、二人来日方长。
  为了赢下这来日方长,他必须做些什么。
  魏玘抬指,轻捏阿萝脸颊。
  他道:“你可知,蒙蚩赠你那些银饰,究竟作何用意?”
  话题陡转,阿萝就此发觉,自己似乎从未向魏玘解释过银饰的由来,遂道:“那是阿吉予我的生辰礼,共有十七件。”
  “他离去前,唤我一年取出一件,有辟邪的功用。”
  “但、但你……”为何要说起这个?
  魏玘知她不通内情,轻吻她前额,和盘托出:“蒙蚩未曾告知于你,那是你们巫族的习俗,由父亲为女郎筹备十八件嫁妆。”
  阿萝闻言,心神一震,转过头去,看向落在地上的官皮箱。
  “我阿吉……”她声音渐弱,“确实从未说过。”
  她尚处在震惊之中,便听魏玘又道:“十八件里,先有十七件银饰,才有最后一件嫁妆,系要父亲牵住女郎、亲自将她托付于后生。”
  “我想,”他一顿,“这些银饰流落在外,被我赎回予你,许是说明……”
  “蒙蚩有灵,觉我还算不错,便将你交到了我的手里。”
  “所以……”
  阿萝还未凝神,忽觉指间一硌,似乎闯入某种硬物。
  回眸看去,便是那抵人心房的一只手,已被魏玘攥在掌中——恰是她环指所在,竟套着一只小巧、白润的木制指环。
  她错愕,记起从前读过的故事,生出一点仿佛无端、又有理有据的猜测。
  “这、这是你……”
  “是我做的。”魏玘承认道。
  他眯目,瞟向不算精致的菩提根指环,啧了一声:“技艺有限,不算成品。”
  “我本不该今日予你,哪里知道,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萝的猜想得到印证,双耳又是一嗡,只看魏玘扯动唇角,露出少年似的、顽劣的笑意。
  “好阿萝,你最是知我。”他道。
  “我刻薄、傲慢、自私、狡诈,有己无人,独善其身。我坏得透顶,明知会让你身陷险境,仍要牵连你同路、与我一并挣扎。”
  “汲你的光,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与我不同,有仁善、慈悲的心肠,定不忍众生受我这等小人祸害。不如由你舍身取义,收服我、疼惜我、垂怜我、驯化我。”
  话语至此,魏玘深深提息,缓缓舒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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