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逐元拼命的给他二人使眼色:“走啊!”
他狠狠咬着牙,用口型道。
王萧岳整个人沉浸在即将留名青史的喜悦中,可誉王殿下阴森狠厉的眼神又叫人胆寒,林月贤眼神清明,在触及誉王时涌出几丝疑惑不解之意,好像在用眼神询问:“怎么了?是我等做的不够好么?”
誉王简直如芒在背,他捏紧拳,很想一脚踹翻眼前两个蠢货,但皇父和文武百官等都在背后看着他,他只好再次好言劝说,并继续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立嗣之事皇上自有定夺,何必苦苦相逼?请归家去。”
林月贤露出一副豁然恍悟的神情,然后是做错事后的懊恼,他转身对后方的士子们高声道:“誉王殿下言之有理,我等即刻散去吧。”
王萧岳此刻亦从梦中惊醒,急忙跟话道:“对,誉王说得对,散去归家吧。”
千人血书,数百人跪拜宫门,是以王萧岳林月贤在内的十几位世家子,以及十几位寒门学子,一齐号召组织的。
王萧岳和林月贤在士子中很有号召力,他们起身退开后,不少士子跟着离去。
剩下一部分仍坚持着,但同伴陆续离去后,他们也没能坚持多久,纷纷起身离开。
最终跪立在宫门外不愿离去的,只有区区六人。
闹了这一场,天已蒙蒙亮,因靠近宫门,又有殿前军驱赶,百姓不得近看,但隔着御街,仍往这边指点瞧看。
殿前军强制‘请’走了剩下六位坚持不肯离去的士子,宫门前的人终于肃清,誉王长舒一口气。
“请父皇回宫休息,儿臣这就领百官出城祭祀。”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站立在寒风中,狐裘鹿靴加身,仍觉浑身发寒,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老了,老得对座下江山失去了控制。
“誉王,你在士子中的威望,比朕高。”
皇帝留下一句话后,在近侍搀扶下缓缓回宫。
身旁的老近侍眼圈一红,内心无味杂陈。
“陛下,宣轿辇吧。”
“朕走得动!”
而姜逐元心中一惊,反复琢磨着皇父方才的话,他们是父子,更是君臣,臣子的威望怎能盖过主上?
幸好,老天有心助他,只有他一人最宜继承大统。
幸好,幸好啊……
沈长林沈玉寿晨起后,准备去书局街买些书籍。
因知大寒这日恐有事发生,二人特意走了靠近御街的路,果不其然,还未走到御街旁,就听得百姓们议论纷纷,说宫门前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殿前军已经戒严,无关人等不得从附近经过。
事情发生在四更天,彼时已至辰时,宫门前跪地血书请愿的士子,实则已散去了九成。
待沈长林沈玉寿走到附近,见到不少着深衣的士子三三俩俩,结伴离去,其中还有不少熟人面孔。
“喂,沈宣琼沈若云!你们怎在此处?“
王萧岳正好在人群中,望见沈家兄弟,急忙拉着林月贤朝他们跑来,并向他们介绍道。
“这位是林月贤林公子,乃工部尚书之子,与我王家是世交。”言罢又介绍沈长林沈玉寿给林月贤认识,“这二位是亲兄弟,沈玉寿乃平南布政司今岁秋闱之亚魁,沈长林乃解元,同时被姜大师收为关门弟子,前途无可限量。”
听完介绍,林月贤高昂着头,脊背绷的笔直,就差将世家贵子的骄矜写在脸上,冷冷点头:“幸会。”
连声音都是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表现。
沈长林沈玉寿齐步拱手:“幸会。”
见此场景,介绍人王萧岳有些尴尬,凑到沈家兄弟耳畔小声道:“他就是这种古怪性子,莫要见怪。”
言罢身子往后一靠,对着林月贤高声道:“林公子,你当年随父去平南布政司待了好些年,没准与二位沈兄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月贤冷冷打断:“说这些作甚!”
体察到林月贤的不快,王萧岳只得讪讪住嘴,王家逐渐势微,平日里需巴结着林家,见林月贤匆匆走远,他对沈长林沈玉寿歉意一笑:“我先行一步。”
“嗯,再会。”沈长林淡淡答道。
待二人走远,沈玉寿轻笑着调侃:“没料月贤竟还有演戏的天分。”
话说完后,却是一抹苦涩,好友相见而要假装陌路人,甚荒唐。
相较之下,沈长林看得开些:“罢了,缘分使然。”
还有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沈长林自己也无法确定,林月贤究竟想走怎样的路。
那日见面,听他所言,似乎对誉亲王颇有轻视之意,并且憎恶家人,对世家大族也有说不出的怨恨,可他为何又与王萧岳搅合在一起,看他与王萧岳交往甚密,也是千人血书请立太子的发起人之一。
人前人后,究竟哪副面孔才是他?
沈长林想到此处,不由的驻足回望,只见林月贤和王萧岳已并排走到街口,正要登上一辆豪华的马车。
伺候人的小厮不知说了什么,似乎惹得林月贤不快,踩着小厮的背登车后,他还泄愤似的踹了一脚。
车帘落下的刹那,二人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遥遥对视了一眼。
林月贤身处暗处,五官和轮廓皆模糊一片,但那锐利的目光,却能穿透晦暗的光,透出凶兽般的攻击性。
只一瞬,车帘落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长林沐浴在暖暖的晨曦之下,修长的指节猛一抽动,电光石之间,瞬间悟出什么。
“长林,怎么发起呆来了。”沈玉寿揽住沈长林的肩,“走吧,我们还得去书局呢。”
沈长林点点头,轻声道:“走。”
他有一种直觉,京城里的这个年,怕是过不安顺了。
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烹煮佳肴,大人小孩都穿上了新衣新鞋,预备迎接新的一年来临。
然出门在外的游子,便只能简约过节了。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文平宪抽了半日时间,将小院内外洒扫一遍,然后贴上了窗花对联,再往门头上挑挂一双大红灯笼,便是赶上了过节的气氛。
年夜饭是在酒楼提前定的酒菜,鸡鸭鱼肉俱全,加上一坛女儿红,好酒好菜,边吃边聊,也是极自在的。
至于赵悲煦,被京城赵家,也就是他家那门远亲请过府共吃年夜饭,预计初一才回小院这边。
天色渐渐暗下,一层层乌云笼罩在华京城上空,云压得很低,往内城逼近。
沈长林挑了一卦炮仗点燃,噼里啪啦一阵热闹后,三人对着平南布政司的方向祭拜了祖宗,接着便准备开饭了。
“看这天色,又是一场朔雪啊。”
沈玉寿收贡品的时候,随口叹道。
三人浑不在意,雪夜酌饮,烘炉暖锅,也挺自在的,况且雪下得大,反倒有过节的滋味儿。
“这第一杯酒,先敬我小兄沈玉寿,这么多年,我兄弟二人从未红过眼,拌过嘴,相互扶持,一起寒窗苦读,终走到今日,小兄,谢谢你。”
沈长林甚少对沈玉寿说这等肉麻的话,也只有在这样隆重的节日里,方表表心意。
“不客气。”沈玉寿一开始笑得腼腆,待举杯回敬之时,眼圈却微微泛红了,诸多感慨堵在心头,只得用酒水冲解开。
沈长林再次举杯:“这第二杯酒,敬文兄,祝兄长春闱登科,金榜题名。”
“哈哈,借沈解元吉言。”文平宪笑道。
三人饮酒吃菜,边吃边聊着,准备一起守岁,迎接新年。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拍门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院门口。
“开门,武德司受命前来搜查!快开门!”
可怜的院门被拍的摇摇欲坠,门栓险些都被震掉了。
沈长林沈玉寿及文平宪喝得有几分醉意,过了片刻,才披上衣裳到院里去查看情况。
“来了。”
院门一拉开,外面是十几位着铠甲,手持武器的官军,他们自称是武德司的人,并出示了令牌,武德司乃皇城中看管和制造武器械具之机构,不过近年也作为皇帝的亲军,执行一些稽查追捕的公务。
武德司的人语气颇冲,毫不客气道:“速将户籍文书拿出来!瞧你等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沈长林取了户籍文书及路引考引等凭证出来,交给武德司的人查看,沉声答道。
“我们是从平南布政司赴京参加春闱的士子。”
武德司的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即有人拿了一份名单过来核对,直到核对完毕,查明沈长林三人不在名单之上,武德司的人才作揖颔首,语气也变得十分客气。
“打扰了。”
说罢退出小院,甚至礼貌的帮他们关上了院门。
经过这番意外,三人的酒醒了大半,侧耳听门外的动静,他们仍在挨家挨户的敲门查人。
这巷子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读书人,从武德司的人手中的名单,很轻易的便想到了大寒那日的千人血书,或许,他们是同一份名单。
“院里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屋去吧。”沈玉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