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第二场雪下来了,比上回深许多,早上起来路面上、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上下课很不方便。
离除夕还有小半月,李童生给学子们上了最后一堂课后宣布休课,等过了正月再开始新一学年,放假时间一共是一个半月,类似后世的寒假。
“长林,玉寿,休课期间也不可放松啊。”
李童生捋着胡子叮嘱一番,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不提,以这两个孩子自律的本事,也会勤奋苦学的。
孙教谕和顾训导要建新书馆的事他早有耳闻,并和沈长林沈玉寿谈论过,无论他们选择去何处,总之,大岩村私塾他们第二年是不会再来了,想到得意门生即将离开,李童生心里有些感伤,更为自己不能亲手培养出秀才而深深遗憾。
但该放手时就放手,他不能为一己之念而耽误学生。
“我们记下了,先生再见。”沈长林和沈玉寿规矩的给李童生鞠躬,而后收拾好平时暂放在私塾的私人物品,一块走出了李家院子。
李童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远去,身影有点落寞,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往后,就不能日日见到这两个聪明礼貌的孩子了。
他咳嗽了几声,叹息着慢悠悠的朝书房走去。
“先生!”
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清朗的喊声,二人竟又折返回来。
“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李先生永远是我们尊敬的老师。”
孩子稚嫩单纯的话语,却感动的李童生老泪纵横,有这句话足矣,表明他没有瞧错人。
“好,快回家去吧,路上小心些。”
*
雪一场接一场,漫山遍野都变成了银白一片。
小年将至,各家预备着年货,准备过除夕了。
家里的经济不宽裕,做不起新衣裳,钱氏便给孩子们做了加棉的新鞋各一双,充了艾草的小荷包各一个,还预备一人做个新的书袋,不善言辞的沈如康也没闲着,用修葺房子剩下的零碎木料,给孩子们做了新的笔筒,还做了书架,并做了更适合他俩的椅子。
罗氏同人换了几斤糯米,准备做些糯米肉团子。
她刚泡好糯米上锅蒸,屋子外头又下起雪来,一团团柳絮似的,瑞雪兆丰年,融雪时的严寒可以冻死许多害虫,明年便会有更好的收成。
沈长林搬了凳子到灶房里,和沈玉寿并排坐着,一边帮罗氏烧火,一边互相背文章,他们已经开始背《论语》了,这对五岁和七岁的孩子来说,进度已是飞速。
灶房里很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听着朗朗的读书声,罗氏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苦熬这么许多年,日子终于越来越好有盼头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觉心里踏实,今年的雪极大,下起来没个停歇,轰隆一声,钱氏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的人家里塌房了。
第20章 过新年
◎出发去新书馆◎
塌的是沈大郎的房,沈大郎的小儿子险被压在里头,幸好孩子机灵跑的快,只伤到了一点油皮。
周氏将最差的房子分给了大儿子一家,那房破旧不堪,恰逢今年雪大,三间屋子愣是被雪压塌了一间半。
“造孽哟,这大年关头的,出了事伤了人可怎么好。”
“亏周氏还是亲娘,简直比后娘还差劲,分家前也不把那房子修整一下,多年未住人的老房子,门啊窗户都破破烂烂。”
面对村人的议论,周氏很抬不起头来,但她绝不肯服软,谁在她面前议论,她要叉着腰卯着劲同人吵的:“我家的私事,关你们啥事?嚼舌根不怕烂舌头?”
对外人她理直气壮,关起门来却很心虚,她男人沈则全也怨她。
周氏气呼呼往床上一坐,无话可说:“等晚些时候老大来找我,给他三五两修房子就是了,我也没想到房子会塌,能怪我吗?”
可直到第二天沈大郎也没去找亲爹娘求助,家具、日用品、粮食、衣裳被褥被压在里头,他带着媳妇刨出来一部分,又东家借米西家借锅,一家五口人硬是挤在唯一坚固的那间房里勉强安顿了下来。
不蒸馒头争口气,娘的做法叫他寒了心,沈大郎下定决心要自力更生。
这日上午,他来找钱氏,想借把铁铲子用,塌了的房子下还埋着不少物什,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钱氏本不想借,谁知周氏知道了会说什么怪话,没得好心帮忙反被泼脏水,白惹一身腥。
但她看沈大郎那模样,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这大侄子今年三十了,如今就套了一身露棉花的破棉袄,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小时候两家人还没分家,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怎么就过到如今这份上。
“拿去,我也不急着用,你用妥了再还回来。”
听见院里的动静,罗氏也掀开灶房的帘子走出来,包了几个糯米肉团子给沈大郎:“昨儿做的,拿回去给孩子尝尝。”
沈大朗红着眼,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欸,谢谢了,我先走了。”
一把铁铲,几个饭团,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他沈大郎一辈子都忘不了。
*
除夕将至,钱氏带着全家老小打扫庭院、晒被褥,虽然忙碌但是日子格外充实。
一年忙到尾,好不容易盼到过年,平时的日子再清苦也该甜一甜,钱氏很用心的营造年味儿,在有限的条件下注重仪式感。
她买了几张红纸回来,叫沈长林沈玉寿写上福字和对联,每扇门每扇窗都贴上,就连鸡舍、猪圈都不放过,一分红就多一分喜气嘛。还和罗氏剪了些窗花贴,后面福字窗花剩下不少,钱氏拿去给寡妇白氏、文老太、王老太等熟人分了。
剩下的就是备年货了。
家里养的猪长的很不错,足有二百多斤,但钱氏没舍得杀,直接卖了整猪,得了一两多银子,然后上肉铺割了几斤肉,给孩子买了一包饴糖,又备了些豆腐、花生瓜子、桂圆红枣等等,年货就算是齐备了。
等除夕那日再炖一只鸡,包点饺子,这便是和和美美的一个年。
大年二十九那天,钱氏准备好肉货并罗氏做的糯米肉丸子,带上两个孩子回娘家,送完东西坐了一会见雪大了就想返程,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钱老娘说走雪路鞋会湿,雪水寒气重,叫钱壮驾牛车送她们。
自己受冻也就罢了,连累孩子岂不造孽,于是钱氏没有推辞:“走吧,都上车。”
雪大路滑,牛车晃晃悠悠并没有比走路快多少,一开始沈长林不适应颠簸缓慢的牛车,但是坐久了就逐渐适应并喜欢上这种感觉,牛力气大耐力好,脾气稳重,有头黄牛在家,不仅搬运重物不发愁,中短途出行也有着落,至少比走路强。
于是沈长林暗搓搓的定了个小目标,买牛。
“表舅,一头牛需要多少银子?”
钱壮甩着鞭子:“成年的牛七八两吧,小牛犊便宜些,四五两就够了。”
什么叫就够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沈长林悠悠叹气,就算小牛犊四两银子,也是目前家里所有积蓄的一半,并且严格来说不算积蓄而是生活费,花掉了温饱都成问题那种。
钱氏伸手摸了摸牛屁股,满眼羡慕。
看懂兄弟和奶奶心思的沈玉寿暗暗攥拳,一定要努力,为给家里买牛而奋斗,但三人很有默契的没说出口,谁知道钱壮听了后会不会和钱老娘说,没准钱老娘心疼女儿,会直接牵了自家的牛给女儿使。
就算钱氏的兄弟嫂子大方,可牛太值钱了,难保不生嫌隙,做人嘛,也不好太得寸进尺的。
“小壮,留家里吃了午饭再回吧,这都到饭点了。”
钱壮也不客气,点头答应了,然后带着两个小孩在院里待着,教他们新的拳法。
午饭是肉片炒酸菜,加上一个烧茄子还有白米饭,钱壮这样的年轻后生稀饭可喂不饱,吃干的才能饱腹。
钱壮埋头苦吃,沈长林和沈玉寿吃的快些,接着手牵着手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突然睫毛眉毛上都沾上了雪花,抬头一看,朔雪如雾,又是一场大飞雪来了。
这场雪从大年二十九的中午一直下到了大年初一,钱壮无法回家,干脆在姑姑家里过了新年,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外甥陪着,这年也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过了元宵,县衙的官员陆续到岗,上回来报喜的公差又来了趟咸水村,说的自然还是新书馆的事。
沈长林之前的担心颇有道理,孙教谕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要品级没品级,要成绩没成绩,充分证明他是个摸鱼划水的能手,一条地道的咸鱼,被顾北安洗脑一番后,他暂时燃起了升官的梦,但年后,那点梦已烟消云散。
好在顾北安口才极好,给上司洗脑一套接一套,加上十两银子和已得罪柳秀才等沉默成本,孙教谕这条咸鱼在顾北安的鼓励下又蹦跶了几下,在衙门附近收拾出一间院子,摆好课桌板凳,挂上孔夫子画像,预备开学。
公差们奉命而来,大概是上次没得准话挨了上司的训斥,这次说什么也不留饭,只兢兢业业的吹嘘新书馆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