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有小厮抬着一箱箱的银子上前,在县衙门口排列齐整,盖子掀开后,银灿灿一片,格外壮观。
在场诸人,包括沈长林在内,一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现银在眼前出现,一时失了神。
沈长林看看银子,再看看面色沉静的田超,郑重的对他承诺:“本官定不负所托。”
有了田超做榜样,不出两个月,又有几家欠巨额税款的商户,主动超额上缴现银。
沈长林用这笔银钱继续修桥筑路,同时再招了五百衙差,拱卫县城,银子有了、人马有了、民心有了,邬家寨组织的同德会不攻自破。
数月时光一晃而逝,转眼入了秋,到了丰收的季节。
年初时,沈长林亲自着人种了几十亩的药田,如今也到收获之时,其中天麻、杜仲、当归、黄连、半夏、续断等等十几种长势喜人,所产药材品质上佳,产量丰厚,陆清栩培养的种子特别适合西南的水土。
外观和产量看着漂亮,但沈长林不放心药效,特在本地寻了好几位老大夫,来嗅看辨认,甚至熬水亲自尝药,直到确定这批药完全没有问题后,沈长林才一样寄了一斤,并写信告知陆清栩这个好消息。
这一年中,二人平均一个月就通一封信。
沈长林偶尔会梦见那个看起来很高冷,实际接触下来,却热情又快乐的姑娘。
公务虽然繁忙,但沈长林忙里偷闲,用水彩为陆清栩画了一副小像。
画像上的她莞尔微笑,俏皮而姝丽,沈长林搁在枕边,时时翻看。
原本朦胧的情愫,逐渐落地生根。
明知自己心意,沈长林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在这个车马书信慢得以月记的年代,不方便用书信表达爱意,其次,他还有很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必,陆姑娘也是如此。
若有缘分,但愿再次相逢,若无缘分,也不愿耽误佳人。
又是一年除夕将至,这是沈长林在海青县度过的第二个除夕。
上一年除夕海青县兵荒马乱,法纪废弛,县衙像汪洋大海中漂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而今年,在沈长林的努力之下,县衙已有一千多衙差,各部各尽职责,维持着县城的法纪。
除了水上漕帮、城外土匪等灰黑势力还未整顿完成外,海青县内城和几个主要村镇,已和正常的县城无异,乱已成了海青县的过去,现在棘手的是穷。
幸而陆清栩已将‘珍珠断续膏’‘归宁丸’等秘方抄送来,沈长林准备过了除夕,就在海青县新建药厂。
这样,县民穷的问题就算解决了。
陆清栩贡献了药种和药方,按照约定,她占药厂二成的股份。
“亲兄弟明算账,此安排甚妥,请沈大人记好账,若贪昧本小姐银钱,三倍奉还,若算得清楚明晰,请你去樊楼吃酒。”
陆清栩在回信中说道。
沈长林摩挲着信上娟秀的字迹,不由莞尔。
陆清栩的性子,还是这般欢脱。
海青县的这个除夕,久违的平静祥和,而华京城的除夕,却在一片动荡不安中。
因为,那个传说中,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去,并烧成灰的前太子,正的回京了。
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誉王的脸色煞白一片,
天降祥瑞,圣上得神君赐梦,得知爱子为忠仆所救,现迎太子还朝,普天同庆。
短短几十字的布告,向全天下人公布了这个爆炸的消息。
各方闻风而动,内心惶惶。
华京城的百姓虽然震惊,但这毕竟是天子家事,与他们没直接想干,于是该过节过节,该欢歌欢歌,倒是平静自在,而那些平日里耀武耀威的天潢贵胄们,是最不得安心的。
此前大部分人笃定誉王会登基,或多或少和誉王及其外祖家有牵连,剩下的一小撮则和陈贵妃萧贵嫔有牵连,还有些墙头草则是两遍押宝,而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太子……
太子若登基,此前的投资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于是有一半人坚持一条道走到黑。
而剩下的,则见风使舵,先后母家沉寂稀落已久的门庭,忽又重新热闹。
许久不曾登门的学生、同年、旧友,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先后父亲,人称宁太师,太师是圣上赐予的虚衔,实际上宁太师早已致仕多年,宁家子孙,也逐渐远离官场。
“对不住,我家主君不见客,亦不收礼。”
无论来拜访的人是谁,官阶高低,宁家侍者都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
宁家的态度,使那些人更忐忑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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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紫棠宫
◎尝到蜜糖的熊◎
夜色深沉, 鹅毛大雪无声坠落着。
浓稠的夜色中,一辆马车飞速行驶着,在一栋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
一面容严肃, 浓眉深拧的男子下了车。
雪下得过大,不过几瞬就在男子的肩膀上积下一层白雪, 侍者捧着一件墨色大氅要披到男子身上,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男子的神情愈发严酷阴郁,眸色幽深, 仿佛浸透了冰雪, 叫人发慎。
咚咚两下,在寒风暴雪中,这样细微的叩门声很快湮没其中,但院里的侍从听力过人,很快就无声的拉开了院门。
誉王深吸一口气,冷气瞬间浸透肺腑,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跨过门槛, 疾步入内。
“殿下请坐, 饮杯热茶吧。”林月贤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穿着月白色锦衣的清隽贵公子, 敛目凝神,动作优雅的为誉王斟着茶。
望着他这副霁月清风, 倜傥儒雅的摸样, 誉王心中的焦躁反而更盛了, 他喘着粗气坐下,清冽的茶汤浇不灭心中腾腾燃烧的邪火。
“太子不日就将抵京了!”
林月贤小口啜饮, 微嗯一声:“不错。”
誉王紧攥杯盏, 指尖泛白:“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林月贤慢腾腾的放下茶盏, 用火钳拨弄着银火炭,语气淡淡的。
“我怎不急?年前就与殿下说过,要尽早决断,岂料殿下至纯至孝,迟迟不愿动手,念在殿下如此忠孝的份上,太子回朝后登基后,没准殿下仍能稳居亲王宝座,享一世荣华。”
誉王的呼吸声愈发急促:“事情迫在眉睫,林月贤,你还有心思调笑本王!”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君,誉王虽无太子之名,但这多年间一直是众人默认的太子人选,太子回朝后,岂能容下他。
林月贤冷看着誉王气急败坏,而后一哂:“任由事态发展至此,是殿下之过,殿下如今冲我急,毫无用处。”
誉王屏住呼吸,暗暗调整着心绪,他没料到父皇的动作那么快,令人措手不及。
按线报判断,迎太子回朝的车驾已靠近华京城,最多不过半月,就能回京,届时他的地位将尴尬而危险。
誉王摒除杂念:“依本王之见,不可让太子车驾入城,他二十多年前可以死一次,现在再死一次又何妨。”
对这个只存在记忆中的二弟,誉王没有一丁点感情。
林月贤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誉王,誉王隐约不爽,这个林月贤总有千百种方法轻易的惹怒他:“你有话不妨直言。”
“依我之见,太子根本不在车队中,他极有可能已秘密返京,试想,如果殿下是圣上,二十多年前痛失爱子,今失而复得,你会让太子的行踪暴露人前,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吗?”林月贤冷笑,“殿下若派私兵袭击所谓的太子车驾,是死路一条。”
誉王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情再次焦躁起来:“那怎么办!”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这样简单的障眼法,殿下岂会看不破?只是身在局中,太过着急罢了。”林月贤再斟一杯茶,推给誉王。
誉王用力吞咽着茶水,脖上青经若隐若现,他的声音极底,从胸腔中挤压而出:“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林月贤回以冷笑:“若殿下惦记所谓父子情,咱们就此收手,亦无不可。”
院外鹅毛大雪依旧簌簌落个不休,寒风敲击窗棂,砰砰乱响,搅得誉王神乱心迷。
“承认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位,承认自己没被父亲真的宠爱过,是桩难事。”林月贤轻叹一声,敛起身上的疏离冷漠,语气中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我与殿下的心境,有过些微相似处,然而男子汉大丈夫,一味沉溺郁郁小情中,有甚有处?鹏赴大好前程,建立卓越功勋,才是正途。”
誉王的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个极难看苦笑,他曾以为父皇与他,有着寻常人家的父子情。
今日一观,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生在帝王家,享有无边荣华,却注定没有常人该享的温情,誉王挣扎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正月初九,皇上会低调出宫,到城外紫棠宫见道清真人。”
林月贤抬眸,目光中隐含着一抹危险而亢奋的神采:“那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