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楚拖着步子缓缓在院中站定,继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听声音似是累极,可面上却又是极其浅淡的,不急不缓地抬眼看向云杉:“您纵横一生,可谁能想到如今竟会变得如此畏手畏脚。”
他醒了,竟还走到了这里!
云清澜一惊,刚想上前查看秦朝楚伤势,云杉的声音就再度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竖子小儿,也敢来指点老夫!”云杉看着面色惨白的秦朝楚冷嗤一声,“天大的胆子敢夜闯户部,如今落到老夫手里,你难道不怕老夫把你杀了,或将你拿到陛下面前!”
“且有何惧?”云杉语露威胁,秦朝楚却扯着嘴角混不在意地一笑,“您既不愿与稷元所有牵扯,那今日这事您自然也更不会参与。”
“你倒是还算聪明,既如此就滚吧!”云杉冷哼一声,“骑墙小贼,难道还在这等着我孙儿救你?——老夫虽不愿与尔等沾上关系,但你既对我孙儿起了贼心,光这一条就够老夫杀你!”
“祖父!”须臾间云杉面色一厉杀机骤起,云清澜急急唤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被秦朝楚打断了。
“在下自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也确对云小姐倾慕已久。”秦朝楚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往前近了几步,“但也不会让云小姐为了在下,抛却自己的身份。”
离得近了,云清澜甚至能分明地看清秦朝楚身上那穿肩而过的凛凛箭光。
姚荣远来的太快,仓促间她来不及替秦朝楚拔箭,只能粗粗处理一番,将箭尾剪去,留一段破出肩头的箭尖。
秦朝楚在门前站定,随即抬手握在那锋利的箭尖上,手下用力,指间便顷刻渗出血来。
血肉模糊,断箭亦在其中被缓缓拔出,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血肉骨骼与箭杆摩擦间发出的一丝细微却又令人胆寒的声音。
可秦朝楚凝视着云清澜,笑意盈盈。
“您只道云家将军横刀立马受万人敬仰,可您却不知道——”
断箭叮当一声掉在地上,顿时鲜血狂涌,秦朝楚的面色也骤然苍白下去,可他淡淡一笑,却还是略有些艰难地站直身子:
“真正的云小姐有多珍贵。”
轰——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炸开,它们破土而出,又噼里啪啦地炸至头顶,只叫云清澜的汗毛都根根伫立。
云清澜跪在地上半扭过身,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就摇摇欲坠地站在她身后,屋外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背上,又在她面前投下阴影。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觉那对漆黑瞳仁里正盈出月光。
云清澜看着那眼眸。
里面月潭如旧,盛满柔情碧波,和,她自己。
厅堂死寂,似只能听见秦朝楚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众目睽睽下他晃着身子对云杉拱手一礼,继而微微笑道:“在下告辞。”
说罢柔柔地看了云清澜一眼,便拖着步子缓缓转身离去了。
不多时人影隐于夜色,只剩清冷月光落在院中,照出一道细弱绵长的血迹。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倒要看看你又能硬到几时。”云杉回过神来,望着秦朝楚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继而冲身边老仆叮嘱道,“送少爷回房。”
老仆闻声上前,走到云清澜身边正欲将其扶起,却不防寒光忽闪,无涯剑冰冷的剑锋倏尔绽在这寂寂深夜。
“云青风!”
看着横剑挡于身前的云清澜,云杉厉呵一声,沉沉地压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祖父,秦太子是因为孙儿才身受重伤,此事孙儿不能坐视不管。”云清澜抿抿唇,在地上再一叩首,“祖父——”
她顿了顿:“清澜告退。”
说罢便径直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拿什么救他!”云杉怒不可遏,“你既要踏出我这府门,就不是我云家人,那也什么都不许带走!”
闻言云清澜的身子顿了顿,看着院中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她紧紧手中的无涯剑,终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从云杉的院中走出,云清澜却感觉自己像是忽地挣脱出一片泥泞的海,月光洒满前路,她看着被月色氤氲出朦胧虚影的狭长回廊,须臾间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越走越快。
但夜色太长。
云清澜循着血迹追出来,可那血迹却在出了院子后就消失了,她一路追出府门,却只见中元大街上空无一人。
夜色里那涨满胸口又激荡至脑顶的沸腾思绪渐又重归沉寂,云清澜伶仃一人站在街中,惶然地来回张望——
她找不到秦朝楚了。
作者有话说:
在回廊上云清澜想起了什么捏?
第78章 此地穷途
萧瑟长街上, 一道细瘦薄影缓缓蹲下身子,云清澜将脸埋进膝间,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几乎将她吞没。
秦朝楚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能去哪?
云清澜攥紧手中的无涯剑,是被祖父的人带走了, 还是被姚荣远抓到了?可方才她在府中时分明未曾听到祖父再发号施令, 难道···是姚荣远又带人折回来了?
“少爷。”
云清澜心乱如麻, 正胡思乱想间, 一道轻柔的叫喊声忽地自背后响起。她身子一僵,惘然回头去看,却发现兰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兰铃是跟着娘亲一道自小长大的丫头, 本来娘亲出阁, 她也就到了离府的时候,可谁知世事难料, 云一郎一朝战死,柳莺飞新妇变寡妇, 每日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兰铃放心不下,便想着再陪一陪她。这一陪,就是二十年。
如今兰铃上了年纪, 眼角渐也浮出细纹。
她弯腰站在云清澜身后,见云清澜扭头就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看, 才对云清澜低声道:“少爷, 请随奴婢来。”
虽不解兰铃何意,但云清澜还是游魂似地跟着她一路避开人群绕到了云家后门。
后门墙角紧挨着停了一辆堆满干草的板车, 兰铃快步上前, 抬手将铺开的干草都抱到一边, 其下就露出了个熟悉的人影。
“五皇子!”
云清澜三两步扑跑到板车前,却见秦朝楚双目紧闭浑身冰凉,肩胛处撕裂的布帛被血染得殷红,露出其下狰狞的血窟。
秦朝楚静静躺在干草中,悄无声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还好。
云清澜终于舒出口气。
“多谢兰姨。”云清澜扭头看向兰铃,目露感激。
秦朝楚这幅模样,若不是兰铃及时将他藏身在此,恐怕早倒在路边被姚荣远捉去了。
“是夫人的意思。”兰铃一边说着,一边又从门后牵出匹马,“玉狮子认主,奴婢着实叫不动,只好先给少爷找了匹寻常的马。”
“后院家仆都被夫人遣到别处去了,”兰铃将缰绳放到云清澜手里,又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小姐别怪夫人,夫人她,她念着小姐,可也只能帮到这里。”
柳莺飞也逆不了云杉。
想起临走前自家夫人那满是疼惜的通红双眼,兰铃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老爷也真是狠心,眼下姚荣远在京都四处搜捕贼人搅得是风声鹤唳,这时候将二人赶出府,不是把两个孩子往绝路上逼?
便只看这两个孩子造化如何了。
云清澜胯上马,又寻了个根带子将昏迷的秦朝楚绑在身后,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可秦朝楚却也身高腿长,软软趴下来俯在云清澜身上,一眼看去好像是把云清澜整个人圈在怀中一般。
“兰姨,代我照顾好娘亲。”云清澜从秦朝楚怀里冒出半个头,怕秦朝楚弯在她背上喘不过气,云清澜又挺挺腰身,把秦朝楚的身子往起撑了撑,这才一扯缰绳,带着秦朝楚绝尘而去。
云清澜循着小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城北。
断箭已拔,方才在板车上云清澜又扯下截衣袍给秦朝楚粗粗包扎了一番,虽暂时止血,可秦朝楚身上伤口太大,若是不及时用药,恐仍有性命之忧。
如今天色未亮,姚荣远又带着禁军在城中四下搜查,云清澜左思右想,却也只有将秦朝楚带回城北客栈这一个法子。
小心翼翼地避开各处禁军,云清澜自一处不起眼的漆黑小路打马而出,可她刚在街边探出身,一扭头就远远看见唐干引姚荣远二人正站在客栈门前对峙。
两边都是虎背熊腰的将军,一身血灌刀凿的杀伐气,浓眉怒目间剑拔弩张,叫人不由得担心这二人是不是转眼就会动起手来。
“哪里来的野狗,吵得我家主子休息!”
唐干引东讨西伐,身上是肝髓流野中淬炼出来的一惯粗野血性,云家将军和龙虎军虽是宿敌,但战场上两军对垒,你来我往都是堂堂正正的交锋,如此他还能客客气气地敬其一句真男人。可他姚荣远手掌五万禁军,却铁盔银甲地龟缩都城,他看他不起,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唐干引站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半眯着眼缝瞧了姚荣远一眼,就赶苍蝇似地摆摆手,粗着嗓子吼了一声。
“唐将军。”姚荣远自诩龙虎军主将,如今对上将名在外的唐干引,他心中就不由得生出几分与之比肩甚至是棋逢对手的激动,可谁知别人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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