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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 (月熊熊)


  他又抬手招来几个监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监工将这瘦骨嶙峋的四人围在中间,抬手劈头便打。
  拳风凶恶,拳密如雨,正此时一道黑影忽地闪入人群,电光火石间冲着合围的几个监工抬腿一扫,其速迅疾,眨眼睛就将面前几人骇得纷纷倒退几步。
  “什么人!”慌乱间领头监工扯着脖子高叫一声,再抬眼看去时面前正站了个玄衣白冠的小公子。
  “私下用刑,鞭笞脚夫,你们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云清澜看着这几人冷声道。
  “哪里来个爱逞英雄小白脸!”这监工没见过云清澜,只当其是多管闲事,“飞仙台是工事重地,那轮得到你来这里撒野!”
  监工吆喝一声,抬手便赶:“滚出去!”
  可手还未来得及落到云清澜身上,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就率先架在了那监工脖颈。
  秦朝楚抽出云清澜腰间的无涯剑,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神情却淡漠冰冷,睨着那监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你好大的胆子!”秦朝楚气质矜贵,只看一眼就知其绝非凡人,被其冰寒的神情威慑,监工一时不敢乱动,嘴上却依旧叫嚣不停,“敢在飞仙台作乱,就不怕姚将军来杀了你们!”
  姚荣远萧墙都是一丘之貉,这监工能在这时候把姚荣远搬出来,想必飞仙台里贪污的银子也有他一份。
  “阿楚。”云清澜轻喊一声,冲秦朝楚摇了摇头。
  飞仙台众目睽睽,她跟秦朝楚本就身份敏感,不好用将军身份,更不好将姚荣远招来。
  秦朝楚意会,遂缓缓收回剑,动作却看着有些僵硬。
  云清澜自是没发现秦朝楚这边的异样。
  她复又抬眼看向那监工:“你鞭笞此人,其何罪之有?”
  明知故问!
  那监工冷哼一声:“前几日萧大人和姚将军刚说了让好生看管账册,此人今日就前去偷看,我也是奉命行事,鞭笞此人理所应当!”
  云清澜点点头,看其神情似是了然:“工部监工,拿朝廷发的俸禄,替陛下监筑仙台,原来听的却都是萧大人和姚将军的命。”
  目无君主,这扣的可是杀头的帽子,那监工一滞,急声道:“胡说!我听的自是陛下的命!建造飞仙台,那也是陛下的意思!”
  云清澜又点点头,也不与其争辩,只又道:“你既听陛下的,那武律中早已言定朝廷工事的建造章程,此章程乃平圣公主亲带百官修撰,你拒不执行,还为此鞭笞脚夫,如此,是对平圣公主不满?”
  当年陛下为平圣公主之死冲冠一怒剑指稷元的事天下皆知,他一个小小监工,哪还敢对平圣公主有什么不满?
  “子虚乌有!你不要血口喷人!”这监工冷不丁一哆嗦,面上青红交错似是被逼急了,一双眼精光闪烁,顿了片刻对身后其余几个监工叫道,“都愣着干什么!这二人搅乱工事,还不跟我一道把他们抓了!”
  如今贪贿的事已经被那脚夫发觉,若是再加上这二人···监工咬咬牙:“让这几人把事情捅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周围的监工也在这一呵中回过神来,他们都跟着萧墙在这飞仙台中捞了不少油水,若是被人捅出去,他们全都跑不了。
  思及此这几人也都面露凶色,抽出腰间佩刀冲中间几人合围扑去。
  没想到这监工竟会突然暴起发难,云清澜眉色一厉,当即扭头冲秦朝楚道:“带他们几人先走!”
  秦朝楚身上还带着伤不宜动手,再加上这几个监工也都不过三脚猫功夫,于云清澜而言算不得什么阻碍,是以秦朝楚也不多说,只待云清澜一掌击退几个冲上来的监工,就带着地上几个脚夫趁乱跑了出去。
  “抓住他们!”
  见秦朝楚和几个脚夫都成功脱身,云清澜也遂即寻了个机会抽身而出,领头监工见状急忙大喊一声,呼喝着飞仙台各处监工一道前去追击,可飞仙台人来人往,光是脚夫就不止数万,你推我搡间不多时就失去了云清澜几人的行踪。
  “快将此事呈报萧大人!”领头监工面色阴沉,盯着几人遁逃的方向沉沉对身边人叮嘱道。
  街上行人不少,秦朝楚带着四个脚夫跑出来后便就近躲在飞仙台不远处的一个狭窄小巷,云清澜朝相反方向引开追来的监工,待甩开一段距离后就也极快地寻了过来。
  “恩公!”云清澜在小巷中转出身还未站定,被救出的其中一个脚夫就猛地扑上前来跪倒在地,“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脚夫神色激动语带哽咽,甫一抬头,竟是先前在太苍山遇见过的崔丹辉。
  虽只匆匆见过一面,可史策血染太苍山其情悲壮,实在令云清澜印象深刻。
  云清澜一愣:“你们怎会在这里?”
  听云清澜的语气,竟好像与他们相熟似的,崔丹辉一愣:“恩公认识在下?”
  崔丹辉脸上显出迷茫,慧敏皇后出观那日云清澜铁甲裹身,银盔遮面,再加上他们一心上谏求见皇后,认不出她也是正常。
  “一面之缘。”想起祖父先前的叮嘱,云清澜犹豫片刻,终是没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只又道,“方才突围情况危机,你们可有被伤到?”
  “我们没事,只是赵兄他,”说到这里,崔丹辉面色一哀,“他晕过去了!”
  云清澜闻言抬头看去,便见小巷不远处解鹏和曹毕珍二人正合力架着昏过去的赵麟禄,小声地焦急呼唤。
  此刻赵麟禄面色蜡黄唇角干裂,奔逃间身上那破烂麻衣被扯得愈开,于料峭寒风中彻底露出其下那羸弱的、青紫交错的枯瘦身躯。
  上面遍布刀痕鞭印,其间更是血水纵横惨不忍睹,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云清澜叹了口气:“如今监工正四处寻你们,此事说不定还会惊动禁军,飞仙台定是去不得了,你们住在何处,我送你们过去。”
  崔丹辉闻言一滞,面上露出窘迫,片刻后才低声应她道:“我们平日···就宿在飞仙台。”
  崔丹辉说的含蓄,云清澜却也当即听懂了。他们自诏狱出来后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刑部说不定还在暗中派人四处搜寻,既在飞仙台落脚,索性就地为铺天为盖地住在飞仙台的筑地上。
  时也命也。
  这些人都是武昭一十四年前后的秀才举人,满腹经纶一朝入仕,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可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不免令人唏嘘。
  不过既然在京都呆不下去,又为何不去别处另寻出路?以他们的才学,出去做个教书先生至少是绰绰有余。
  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云清澜又看了眼赵麟禄身上的血痕。
  这几人如今仍是诏狱逃犯,也不宜在城中抛头露面,云清澜想了想,随带着几人往城南走去。
  今日郑老伯没去上工,云清澜和秦朝楚二人带着赵麟禄一行人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屋前修葺小院。
  只见他躬着身子半蹲在地上,绕着屋墙细细拔去冒尖的草芽,半眯着眼,神色认真。
  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田埂小路过来,郑老伯脸上露出迷茫惶恐,他搓着手站起身,踟蹰着上前几步,待看清走在最前的云清澜,就眼光一亮,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云将军和伍将军来哩!”郑老伯乐呵呵地招呼一声,目光随之又落到不远处的赵麟禄一行人身上,“这是?”
  云清澜抿抿唇,路上她几经犹豫,思虑再三却又实在无处可去,不得已还是来了这里:“方才路过飞仙台救下一人,无处可去,想借老伯宝地休养几日。”
  “呀,这娃身上咋这么多伤哩!”郑老伯闻言就又伸长脖子朝赵麟禄方向看了一眼,看清赵麟禄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后面色一惊,当即二话不说地引着众人朝屋中走去。
  “华霜!快去烧些水!”
  郑老伯一路招呼着崔丹辉几人将赵麟禄放到屋中炕上,一边叫华霜端来些热水,正手忙脚乱地给赵麟禄上药后不久,就见其悠悠转醒过来。
  “赵兄!你醒了!”一直守在赵麟禄身侧的曹毕珍兴奋地叫喊一声。
  “毕珍,我们这是···”赵麟禄眼珠转动着在屋中四下打量一圈,随即语含不悦道,“先前不是已经商定好不去招惹城中百姓,我等具是戴罪之身,贸然打扰,难免给百姓招致灾祸···”
  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话还未说完,就见郑老伯端了碗热汤面走了过来:“你这娃娃,几天没吃饭哩?不要急着说话,快先吃点饭!”
  一碗细面,热气蒸腾,赵麟禄枯瘦的脸氤氲其中,不知怎的,眼角竟有些发红:“老伯,我这几个友人随我一道在外多年,也都许久未曾···不知老伯可否···”
  话说得断断续续,赵麟禄也口中苦涩。他们身陷囹圄,二十年来残羹冷炙,一口热饭,本以为是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是以当那碗飘着几滴油腥的清汤细面被端过来放在面前,赵麟禄不用抬头,就能感到崔丹辉几人那眼巴巴的目光。
  可文人风骨,志士气节,如今却要开口乞食——赵麟禄心如刀割,只觉得难堪极了。
  “都有!都有哩!”幸好不等赵麟禄说完,郑老伯就乐呵呵地接过了话,“已经在伙房舀好哩,等下给你们几个娃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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