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宣召,不会是只想看看阿宝这么简单。
“席上还有什么别的人?”这已经逾矩了,但裴观又拿出一只荷包,塞到那太监手上,“请公公们吃茶。”
王公公看他分明读书人模样,倒像个积年在官场行走的,没那些读书人的臭架子。
既然他如此识趣,王公公也知道他想打听什么。
嘴一松,把裴观想知道的告诉他:“娘娘们都在,只是荣庆公主身子偶感风寒,没能见见这热闹。”
意思就是永平伯夫人和郡主都不在。
宫中处处人精,马场上的那点小官司,已经无人不知了。
“多谢王公公。”
王公公身边的小黄门,早就去打探这人是谁,一问竟是旧帝点的探花郎,等他们说完话,赶紧报给王公公。
知道裴观的身份,王公公反而诧异,拿眼儿扫他,这相貌果然配得上探花郎的名头。
小黄门低声问:“公公,咱们要禀报么?”
王公公往两个荷包袋一看,里头都是小金锭。
他把眼一闭:“大好的日子,你去触什么霉头?别拿前头的旧事,烦着皇后娘娘了。”
这个旧帝点的探花郎,待他们这样的人也如此客气,说不得往后大殿之上会有他一席之位。
就当结个善缘。
裴观转身走向阿宝,也不废话,问她:“学过见礼吗?”
“学过的。”薛先生教过,把大礼怎么行讲了一遍,她也演过一次,可那都是两个月前事了,她好像有些记不得了。
“莫慌,你进殿之后会有宫人指点你行礼。”裴观看戥子跟螺儿两个不顶用,可他身边又没丫鬟,问道,“你有没有带着荷包?”
阿宝看向戥子,戥子立时点头,取出几个。
出门前燕草包的,因是宫宴,荷包里都是金银打的锞子。
裴观觉得着太薄,手往后一伸,青书立时递上剩下的荷包。
“这些你都收着,见到引你进去的宫人,你便给一个,她自会提点你。”想一想,还是不放心,“我在外头等你。”
阿宝懵懵受他叮嘱,接过荷包往袖中一塞。
她方才确是慌了一瞬,待跟着王公公走了一路,倒慢慢不怕了,还问王公公:“公公,那水台上看龙舟是不是更清楚。”
王公公走一趟拿了两锭金,满面是笑:“是,姑娘要是得娘娘喜欢,也能留在台子上看舟。”
“真的?”
一行人走到宝津楼边,阿宝登级而上。
登到半高忍不住回头,果然得在高处看,才能看得更清楚。
王公公把人送到殿门边,确有宫人领她进去:“姑娘可知如何行礼?”
阿宝松了口气儿,果然有人教,她临阵磨刀,塞给那宫人一个小荷包。
宫人见她眼中并没惊慌害怕意思,好意提点:“待姑娘行完礼,不要抬头,听到皇后娘娘叫你,你再抬头,不可直视凤颜。”
“知道了。”阿宝干脆点头,这个简单,她记得住,“谢谢姐姐。”
宫人被她一声姐姐,叫得抿嘴一笑:“我是太子妃跟前的,今日节宴,娘娘宣姑娘必是好事,若是赏下吃食,姑娘接过便用。”
话才说完,殿中宫人点点头。
阿宝被领了进去,她行到殿中间,跪拜行大礼:“臣女林昭,拜见皇后娘娘。”
把殿里的娘娘们挨个儿拜过,老老实实跪着,上头不叫起,她就没抬头。
直到上首一个声音传到她耳中:“抬起头来。”
阿宝这才抬头,还牢牢记得宫女姐姐告诉她的话,眼睛不能看,抬了头也还盯着面前的软毯。
“倒是个懂规矩的。”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张皇后笑盈盈的:“你上前来回话。”
阿宝就又上前两步。
“你在家里剪你爹胡子了?”
阿宝倏地抬头,见殿上坐着个金冠华服的端庄丽人,女眷中一片笑声。
她脸上微微一红:“回娘娘的话,臣女是想给父亲梳一梳的,没想到卡住了。”
殿中左右又是一片笑声,但阿宝也不过是脸红那么一小会儿。被人这么笑,也还大大方方站着。
张皇后以袖掩口:“你裹的那辣味粽子,把陛下都馋着了,怎么想起来的呢?”
“回娘娘的话,臣女一家都爱吃崇州菜,离了辣子吃不下饭,端阳节裹粽子,就想尝尝辣味儿的。”
“你跟你爹,倒都不忘了崇州。”张皇后一面说一面点头微笑,似是在给她鼓气儿,让她慢慢说莫着急。
阿宝心下略安,说得更多:“那怎么能忘呢,臣女原来就住在王府后巷子,我还曾远远见过娘娘呢。”
“哦?是什么时候?”
“娘娘带着军属们制军衣赶军鞋,我们都去了,娘娘派人来送碳火。”
这确是张皇后的一件功德,还是穆王妃的张皇后,率领侧妃和军属们,给前线的战士制军衣,还曾亲□□问军属。
景元帝册封皇后的诏书上,都因此称赞她。
张皇后嘴角微翘,轻轻颔首,感叹道:“当年你才多大,小小孩儿也知为国出力,赏她彩绢十匹。”
阿宝又下跪谢恩。
这彩绢也不是立时就扛回去,而是等颁赏的太监隔日送到林府。
待阿宝退出宝津楼,张皇后才对身边女官道:“好伶俐的姑娘,确可当公主的伴读。”
皇后都赏了,妃子们连忙凑趣儿:“林大人父女真是一片忠君之心,是该赏她。”也都纷纷加上封赏。
阿宝还不知道自己进殿转一圈,就捞了一车的赏赐。
她从宝津楼下来,瞧见裴观还站楼下不远处等着她,身边来来往往的的宫人和贵女们,都在拿眼偷偷打量他。
阿宝几步下楼,冲他一笑,走近了才道:“裴六郎!”
裴观看她安然无事,这才松口气:“娘娘们同你说什么了?你一句一句告诉我。”
“没说什么呀,就是赏我了。”皇后娘娘彩绢十匹,李淑妃娘娘金簪儿一对,还有太子妃也赏了彩绢二匹。
裴观一听便觉着不对:“往前一些。”
阿宝便往前了一步,还问他:“你耳朵不好使啊?”
原来王府后巷里打铁的老六就是耳朵不好,因为打铁打得多了,耳朵坏了,跟他说话非得大声才行。
阿宝小时候还想,等她有了小马,跟打铁的老六定一对马掌,没想到她会来京城,也用不上老六打的马掌了。
裴观无奈叹息:“不是让你往前一步,是让你从头开始说起。”
“我进了大殿,一个宫人姐姐来教导我……哦,她说她是太子妃身边的。”
裴观一顿,为何特意告诉她这些?
太子妃向林家示好?
难道是林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同詹事府有了联系?
裴观一顿,阿宝便问他:“怎么了?”她没挨教训,还得了赏,出殿门的时候,方才那个王公公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没有,你继续说。”纵有,她也不明白。
待阿宝说到崇州旧事时,裴观低头凝目看向她。
说她不通政事,可她偏偏句句都说在皇后娘娘的心坎上,不管原来皇后叫她去是为了什么。
光这一句话,也得大赏她。
既点出了自家是崇州旧部,陛下的亲信,又将皇后功绩抬出。
忠君爱君还不忘本。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呀,我说的都是实话。”
就因是实话,才更动人。
裴观用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阿宝,阿宝也直愣愣与他对视。
螺儿跑去给陶英红报信,戥子跟裴观一起等在宝津楼下,她是颇有点中意裴观的,当姑爷很衬头。
但她还是用力咳嗽一声:“嗯哼!”
裴观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逾礼,手握折扇一揖:“是我逾越,林姑娘莫怪。”
阿宝笑了:“不怪不怪,思无邪嘛。”方才从裴观嘴里学到的新词儿,她立时就用上了,还问,“我用的对不对?”
裴观再叹:“对。”
二人站在柳荫花浓处。
裴观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目似寒星。
阿宝水红衫青绿裙,双目湛然,神采天然。
少年男女,喁喁低语。
引得经过的宫人女眷,不住侧身望向他们。
一行宫人手捧托盘罗列经过,其中一个宫人因贪看裴观差点儿摔了酒壶。
这番动静让裴观转身望去,扫了一眼,又转回身来:“你继续说。”
阿宝实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说了。
“真没有了。”
裴观原不想将这些事细说给她听,又恐她天真懵懂,当真进宫当了伴读,不得不细细说予她:“你是崇州人,该知道原先还有一位张王妃。”
“知道啊,现在的皇后娘娘,是先皇后的妹妹。”
两位张王妃,两位张皇后。
今日金明池宴,池畔男女三三两两并肩而行,若不是裴观生得太过于出众,也不会引人瞩目。
阿宝手里拎着根柳枝儿,一下一下的晃荡。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往人烟较少处去,行到白石边停下说话。
青书守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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