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已到了松涛苑院门口,陈氏也不再追问,左不过是些内宅倾轧的手段罢了,只要苏家一日不倒,便没人能欺负得了长女。
松涛苑院门大敞,苏月雪身披褐色大氅,正略显焦急地立在那儿。陈氏忙握着苏荷愫的皓腕赶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数落道:“都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说着,便支使着绿枝、秋竹等人将苏月雪搀回了松涛苑的里屋。
里屋已烧起了地龙,一撩开帘子便是一阵热气融融的暖意,苏荷愫瞧了眼屋里琳琅满目的陈设,总是为长姐高兴了几分。
徐老太太瞧着便格外疼爱徐致,纵使徐夫人要闹些幺蛾子,总有徐老太太为长姐和姐夫做主。
徐致不便进屋打扰她们叙旧,便在耳房内坐定了下来,苏月雪忙让绿枝去伺候他。
陈氏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虽是不赞成长女这般安排,却也未曾出声阻拦。
世家大族里,但凡正妻有孕,断没有哪家公子不收用通房丫鬟的例子。
“母亲这一回带来了两个略懂些医术的婆子,你平日里的吃食总要过了她们的眼才是。”陈氏小心翼翼地嘱咐苏月雪道。
苏月雪环住了陈氏的胳膊,听着母亲劳心忧神的嘱托,心间涌起一阵阵酸涩之意,催得她红了眼圈,只道:“还是母亲疼我。”
陈氏立时住了嘴,皱着眉细问她道:“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苏荷愫也从软塌上起身,围在苏月雪身旁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见无任何异样后,才说道:“是姐夫还是徐夫人?”
面对母亲和幼妹,苏月雪也不敢隐瞒,便将昨日的事和盘托出。
陈氏霎时沉下了脸,重重地拍了两下桌案后,才说道:“她竟敢当着你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什么肌肤黝黑似下人,我瞧着她才是个黑了心肠的蠢妇人。”
苏荷愫也被这话气了个够呛,连秋竹奉上来的茶水也没瞧见,竟转身不小心撞了上去。
幸而那茶水不烫,是以只弄湿了苏荷愫胸前的一大片衣衫,陈氏止住了怒意,因怕苏荷愫着凉,便让碧窕与绿韵陪着她西间去换衣衫。
苏月雪也担心幼妹会着了风寒,便让秋竹去隔间将自己那件狐皮大氅拿来,让苏荷愫披着大氅再去西间。
见苏荷愫离去后,陈氏才细问了绿枝有无被徐致收用一事。苏月雪窘着脸点了头,陈氏便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叹道:“女人总有这么一遭。”
绿枝事小,那蛮横无理的徐夫人事大。
陈氏虽在旁人嘴里是个再心善不过的人,可事涉儿女,她便也不再似往日里这般好说话。
她思索了半晌,而后对红袖说道:“去给老爷递信,让他找徐大人聊聊这事。”
苏月雪不欲将此事闹得这般难堪,当即便要劝一劝陈氏,谁知陈氏却反而数落她道:“若这一回不让她长了记性,她还当你是好欺负的。”
苏月雪这才悻悻然地噤了声。
而西间正在换衣衫的苏荷愫也在为了此事气恼,长姐在她心里犹如世上最璀璨的明珠,可那徐夫人竟说话这样难听。
以长姐这般良善的性子,往后还不知要怎么被她欺负了去。
她正在神游太虚之时,忽而瞧见西侧间最里头的雕花窗未曾阖上,怪道有阵阴冷之风拂到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
苏荷愫不以为意,正欲偏头收回自己的目光之时,恰好在雕花窗窗棂处的一点点缝隙里瞧见了一身墨色的长衫。
刹那间,那点墨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是谁偷窥呢?
第12章 、山花
换好衣衫后,苏荷愫便拧着柳眉沉吟了起来,连碧窕与她说话也听不见。
临走时,她又瞥了眼那未曾阖上的雕花窗,只盼着方才是她眼花了才好,否则又会是谁立在那缝隙处偷窥着自己换衣?
倏地,苏荷愫心里升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偷窥自己的那人……会不会是沈清端。
转念间,她又嗤笑了自己一声。
若真是他,她心里还能高兴些。
正屋内,陈氏已将内宅里的手段统统传授给了苏月雪,如今正躺在软塌上支使着婆子们将她带来的药材收拢装箱。
“都是娘娘赏下来的药材,两位嬷嬷自会替你煎煮熬药,你只别嫌苦就是了。”陈氏说话间便瞧见了帘帐外的苏荷愫。
“杵在那儿做什么?”陈氏朝着苏荷愫招了招手,并让红袖将手炉递给了她:“快暖暖手。”
苏月雪也一脸殷切地望着幼妹,见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后,才笑盈盈地说:“妹妹穿淡紫色的衣裙也好看的很儿。”
苏荷愫面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迎上长姐关怀的目光,心口处憋闷得仿佛嵌了一块大石一般。
她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面色如常地说道:“长姐,姐夫去了何处?”
苏月雪怔愣了一下,而后才红着脸道:“在耳房那儿。”
陈氏知晓长女脸皮薄,便数落苏荷愫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姐夫不在,我们母女三人才好说说体己话呢。”
苏荷愫压下心内翻涌的慌乱之意,搂住陈氏的臂膀,亲昵地笑道:“可长姐过的好不好,最要紧的还是姐夫,母亲该将他叫来好好嘱咐一番才是。”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陈氏听后果真让红袖去耳房里将徐致唤来,并道:“是该嘱咐嘱咐姑爷一番。”
一刻钟后,红袖才踩着略显紊乱的步伐回了正屋,进屋的第一眼先去瞧苏月雪,接着才回禀陈氏:“耳房叫了水。”
陈氏沉下了脸,抿着嘴不再说话。苏月雪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黯然伤神,一息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枝这丫头。”陈氏气恼着说道。
苏月雪却为绿枝说好话:“总是我叫她过去的。”
苏荷愫一言不发,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若那人真是姐夫,他回了耳房后用与绿枝行事的幌子撇清自己的干系。
如此深沉的心计,比那难堪的偷窥一事更让她害怕。
*
苏荷愫一连几日都不甚开怀,陈氏忙着为苏景言备彩礼,只在夜间落钥之时问起苏荷愫的起居之时。
红袖便忧心忡忡地说道:“三小姐瞧着病恹恹的,别是那日染了风寒。”
陈氏这才将绿韵唤来上房,细细地问过苏荷愫的身子状况后,方才叹道:“明日带她去大国寺上香,也让她松泛松泛。”
闺阁女子出门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清楚。
是以苏荷愫听闻陈氏要带她去大国寺上香后,一别前几日的阴霾,笑盈盈地换上了那身墨狐皮的大氅。
大国寺素来是达官贵人家女眷们惯爱来上香的清净之地。
陈氏出手阔绰,香火钱一给便是一千两银子。主持瞧见承恩公府的轿旗后,便已在后院内备好了最干净的雅舍。
苏荷愫在菩萨跟前为长姐求了几支签,便带着碧窕、绿韵等丫鬟往大国寺的后院里走去。听闻那儿开了大片大片的山花,姹紫嫣红的花骨朵儿开在佛门圣地,自是别有几分意趣。
方才绕过回廊,苏荷愫已嗅到了那芬芳的花香味,神魂皆被牵了过去。
“乡巴佬——”
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苏荷愫的神思。她转身一看,便见德阳县主正在东边的凉亭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德阳县主乃是大长公主的嫡长女,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因此也养就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狐皮大氅,鬓发里簪着的玉簪上镶着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身下那双鹿皮锦靴踩在回廊上发出的闷响酸得苏月雪牙疼不已。
这位县主最爱与她过不去,回回皆要将她欺负得颜面尽失才肯收手。
“见过德阳县主。”苏荷愫恭声行礼后,便干脆垂着头不去看她。左不过是被奚落嘲笑一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德阳县主已走至她身前,瞧着她如此乖顺地向自己行礼,心里微微有些纳罕,便笑道:“乡巴佬被退了一次婚,脾气瞧着也好多了。”
苏荷愫不答,就当是成惘先退的婚好了。
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却让德阳县主不高兴了,乡巴佬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伶牙俐齿呢?
“你家中有谁过世了吗?”德阳县主颇为疑惑地问苏荷愫,若不是因为伤心,她怎么都不反驳自己了?
苏荷愫也不生气,实是和这个被骄纵惯了的县主没什么话好讲,只回道:“县主若无事的话,臣女先走一步。”
说罢,便真要转身离去。
德阳县主急了,便去攀扯她的胳膊,并道:“我知道了。你是喜欢成惘,被他退婚了以后太过伤心,这才性情大变。”
“……”苏荷愫无语凝噎。
德阳县主却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认,生平头一次生出了纠结不已的心绪,好半晌才开口:“他并非良配。”
苏荷愫莞尔一笑,轻声与德阳县主说道:“谢县主关心,是我这两日身子不适,不能陪县主玩耍了。”
说罢,便又躬身行了礼,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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