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愈演愈烈,卿柔枝却面不改色,纤细的手指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裙摆在雪地迤逦而过,径直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高大俊美的身影。
“殿下,”她玉指轻抬,指向那辆帝王规格,最是华贵的马车:
“可否与殿下同乘?”一双春水明眸,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低垂眼睑,眸光凉凉地落于她面上。
卿柔枝却很坦然。
她考虑得很清楚,如今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临淄王的身边。
进宫的一路上,说不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她必须时刻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
只是,他实在喜怒无常,竟然理都不理她便自己登上了马车。
好像全然忘了答应她的,寸步不离。
她微恼,还是放下了身段主动跟上,却被宋寻欢拦在了马车前:
“皇后娘娘,殿下可没有答应要与您同乘。”
“可是,他也没有拒绝。”
卿柔枝面色自然地说,随即踩着脚蹬一弯腰钻进了马车,独留宋寻欢在原地,一脸的一言难尽。
卿柔枝费力地将长长的裙摆抽回,马车却猝不及防驶动了。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练舞多年,柔韧性极好,只微微一晃,便稳住了步子。
那人的视线从她腰上掠过,又轻巧地落在她面上。
卿柔枝不躲不避,坦然坐在他斜对面。
反正能丢的脸都丢光了,也不差这一次。
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
封闭的空间,男人存在感极强,却是手撑额头,手里拿着什么在看。
一沓泛黄的信纸。
卿柔枝扫了一眼,发现有一张掉落在了他座旁,伸手捡拾起来,眸光倏地一凝。
只见纸上落款,赫然是两个飘逸的大字,兰因。
“……山高水长,必有再会之期。请君勿念。”
满纸墨香,力透纸背。
“娘娘看够了吗?”
卿柔枝立刻将信纸递还回去,试探道:
“殿下似乎很看重这位兰因先生。”
“与娘娘何干。”
卿柔枝见他一副不想跟自己交流的冷漠模样,识趣地闭紧了嘴,将脸颊侧往一边,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
可他强大的气场令人难以忽视。
信纸一张一张翻阅过去的声音,也搅得她心烦意乱。
忽然。
“娘娘手怎么了?”
一低头,卿柔枝便看到手上红红的冻疮,被旁边完好的皮肤一衬,格外显眼。
连忙藏进袖子里,轻咳一声,“没事……一点小伤。”
他将信纸放至一旁,口中道:
“父皇若见母后玉体受损,怕是要怪责于儿臣,照顾不周了。”
她不解。
他却忽然倾身过来,衣袖擦过鼻尖,带着清冽的香气。
惊得她往后一仰,后背紧贴车壁。
他却是径直掠过她,修长冷白的手挑起车帘,淡淡唤了一声:
“寻欢,你上来。”
***
宋寻欢拿着药膏,半蹲在地,给女子一双柔荑上药。
她从小颠沛流离,行走江湖长大,这些大家闺秀一个都没接触过,何况是继后?
好一朵金玉奉养,扎根在民脂民膏里娇养出来的芍药花,不仅人长得一脸祸水样,就连这手,也嫩得像豆腐似的,只怕轻轻一用力,就要碰散了。
宋寻欢明显感觉到,擦药的过程中,殿下的视线时不时飘过来。
一会儿,落在继后的手上。
一会儿,落在继后的脸上。
宋寻欢的心里,莫名不安。
……
一下马车,宋寻欢就沉着脸扯住慕昭:
“皇后不会把主意……打到了咱们殿下头上吧?”
慕昭侧目。
宋寻欢:“你可知道前陈那桩秘闻?”
陈为越所灭,野史记载,前陈最后一位皇帝荒.淫无度,竟公然与先帝太妃通.奸,留下骂名无数。
“殿下,不会这么荒唐吧?”
慕昭断然否定,“你多虑了,堂兄不是那样的人。”
他若有那心思早就顺水推舟了,人可不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可他那般逼迫皇后。
再说了,堂兄和陛下父子之间,有解不开的死结。自古夫妻一体,四舍五入,便是与皇后有化不开的仇怨。
按着堂兄那冷酷凉薄的性子,皇后的命运,多半只有香消玉殒一条路了……
想起那日他挨了板子,她还特地给他送来了药。
这几日与皇后接触下来,慕昭对她倒是颇有好感。
祸水之名,实为以讹传讹。
初见那首《玉妃引》惊艳绝伦,慕昭爱乐成痴,不禁琢磨着,日后,若是他去替皇后求个情,堂兄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皇后一条生路?
或者,他向堂兄将继后讨来,更名改姓做他的世子妃,也无不可扆崋。
这么个大美人,堂兄不要他要。
……
不上药还不觉得,上了药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便愈发强烈,恨不得拿刀剜了才好。
闻着那股药味,久坐马车,本就昏沉的脑子更晕了,眼皮也开始上下打起架来。
明明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毕竟这里不是高床软枕,而是一只嗜血猛兽的身畔……
无奈连日来睡眠不足,昨夜又经历了那样的事。
再怎么硬撑,也是二十出头的身体。
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离开了她,卿柔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褚妄看完信时,女子已经侧着脸,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
浓密的长睫合着,呼吸平稳。
她发髻微松,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额前一圈细微的绒毛冲淡了五官的妩媚,显得有几分稚气可怜。
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他想起昨夜,她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自己颈窝之中的情形。
他视线忽而下移,落到她凌乱敞开的衣领。
第11章 、父皇
倏地一凝,只见自己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她攥了一角在手心。
他以指尖捏住,蓦地用力往外一扯。
这一扯便将她惊醒过来。
出于惯性地往前一扑,眼看就要扑向地面。
下颌,却叫人用掌心托住。不偏不倚,包裹住她半张脸颊。
微带薄茧的拇指抵在她眼下,触着温热细嫩的皮肤。
她向下看时,褚妄能隔着皮肤,感受到她眼珠轻微的转动。
好险……
卿柔枝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尖锐的折角。若是脸在上面一划,十有八九要破相。
不由得瞳孔微睁,仅有的睡意也飞出了体外,头脑也清醒大半。
竟完全没注意叫他摸了脸。
还摸了个彻底。
女子皮肤滑嫩,褚妄轻抚而过,抽回了手,宽大的袍袖滑下,挡住手腕。
他若无其事,倾身便出了马车。
卿柔枝这才意识到,他们到了。
下一刻,帘子蓦地被人打开。雪地反射出的白光,刺得她眼眸微微眯起。
视线中,一只修如梅骨,冷感颀长的手稳稳朝她伸着。
“母后,请。”
他声线清冷,做足了礼数。
卿柔枝抬眼看去,巍峨的宫门近在咫尺。碧瓦飞甍,雕梁画栋,绵延十里。
大越皇宫。
卿柔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能活着回来。
她从他手里,活下来了。
这是不是证明,她还能继续活下去。
长长久久地,活过剩下的每一天?
思及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凶险,她抬手置于他掌心,借着他的搀扶走下马车。
再抬起头时,她还是那个菟丝花般,柔弱可欺的皇后。
***
大越泰和十年,陛下第九子,临淄王带领亲信,重返皇宫。
距离当年他被贬出京,已经过去整整三年。
文武百官夹道跪迎。
其中有一道目光,让卿柔枝感到如芒在背。但她并没有刻意去寻,她知道父亲此刻,必定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但,她已然顾不上了,也不想顾。
是,她自私,可她不过是想多活一天,多喘息一段时日。
她跟着这个即将成为大越新君的男人,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大越正宫的长阶。
他突然开口,嗓音平淡,“这三年来,儿臣流落在外,未有宛京的半分音讯,竟不知圣躬安否?”
“……”这话,让她心惊。
“如今,儿臣回来了,”
他唇角划出一丝极浅的笑意,虚伪又阴冷,“也该为父皇尽孝了。”
他提出,要随她一同探望陛下。
卿柔枝无法,只能与他一起,抵达陛下寝宫,太极宫。
御前总管高覆水拦住他们,只道陛下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陛下是天子,想见谁,不想见谁,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陛下并未同意觐见,还请殿下止步。”
“皇后娘娘,您擅自将临淄王带来此地,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冷哼,临淄王身后的一名锦衣少年,竟当众“唰”地拔出丽嘉长剑,指着高覆水:
“堂堂大越禁宫,何时轮到一介阉竖放肆?”
无法无天!当真是无法无天!
高覆水肩膀一瑟,突然越过少年,冲他后方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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