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点点头,止住哭声忍不住问:“天亮了阿爹真的就会回来吗?”
明姝忽然有些不敢正视小姑娘那双亮如明星的眼,她偏开头,不稳的呼吸声像是内心在挣扎着什么。
沉默良久,明姝才重新看向她笑道:“一定会的。”
“天亮之后,所有人都会回来的。”
说罢,她转过身离开密道,合上密道上方的木板,再以稻草掩住,关好破烂的柴房门,自己则攀到院落墙头注意城门边的动向。
炮火声一阵大过一阵,地面和墙都被震得摇晃,厮杀声很高昂,但明姝心头一跳。
她不确定那是哪一方的声音。
直至她捕捉到一抹墨蓝的颜色,明姝这才眼睛一亮。
是大安的战旗!
然而还未等她完全放下心来,便见那一抹墨蓝失了支撑力倒下,紧接着被战火吞噬。
随即是一阵越发激动的喊声。
这回明姝听清了,那叽哩哇啦的并不是大安话。
明姝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有些不真实,明明城中大多数人都已经被安置在了密道中,可这一刻,明姝仿佛在火光中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哭泣。
正在这时,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威武喊声——
“杀!杀!共除外贼,护我大安!”
明姝愣了一下,才喃喃道:“援军,是援军……”
眸中重新燃起希望,这次明姝仿佛抓到了不会消失,没由来的觉得迎县不会再有危险了。
思索片刻,明姝将柴房钥匙藏在一块断砖底下,小心沿着矮墙的阴影朝城门处走去。
城墙之下,她一眼便看见父亲身边的那张温润脸孔。
明姝呼吸一滞,似是不敢相信温世宴会亲自随军来到迎县。
可她好像又早有预感温世宴会来,因而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也为她信赖这个人而欢欣。
如有预感一般,温世宴也将视线投向明姝所在的暗处,原本无甚情绪的眼眸倏然颤了一颤。
薄唇轻轻张合了下,温世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须臾又别回了目光,偏头朝身边的近卫吩咐了句话。
明姝看着那近卫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众士兵之中,而温世宴没有再朝她看来。
年轻的大安丞相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审视被押着的图烈:“阿力瓦和巫玦在何处?”
小山似的图烈即便是被迫跪着也颇有气势,他一言不发,只是直视温世宴的眼睛,长久的无声对峙之后,忽然张口从嘴里射出什么东西,同时将自己的脖颈往架在肩上的寒刀上撞。
温世宴眼眸一凛:“孙将军!”
孙江与温世宴已算默契,不消他多说,动作迅速地于电光石火间踢飞了那刀,将图烈整个人以脸贴地的姿势踩在地上,还弯腰朝他嘴里塞了块巾布以防他自尽。
见图烈眼里的难以置信与不甘,孙江拾起地上被温世宴金丝软甲挡回的银针,笑道:“你们这些手段,早就不新鲜了。”
确认未受伤,明姝心口悬起的时候这才落了地。
正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一道激动的声音:“小姐!”
明姝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朝身后看去,也露出惊喜的神情,“绿漪,太好了,你没事……”
“绿漪没事,小姐才是要担心死我了。”不知是看到明姝欢喜多一些,还是见她狼狈挂彩的模样心疼多一些,绿漪一面笑着,一面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
“怎么还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明姝无奈道,替她揩去眼角泪水,才反应过来道:“你是同援军一起到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方才丞相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这么说,他果然看见我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温世宴哪怕看到了她,也半点波澜不起。
“小姐说什么?”
“没有,没事……”
明姝为自己此刻的矫情而感到羞愧,正想说些什么转开话题,这时身后却又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祝小姐,我等由丞相调遣听从祝小姐安排,若有需要,祝小姐尽管吩咐。”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副将,领着数十名是兵队明姝如是拱手道。
“眼下还真有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绿漪也知晓那条密道,明姝想了想,决定还是让绿漪带着这列士兵先去保护密道之中的百姓,自己则暂且留下。
*
图烈抵抗之时,阿力瓦见势头不妙,便召集了一队精锐护着巫玦打算逃跑。
“你以为你还逃得出去吗?”孙江冷笑一声,四方的士兵便齐齐将阿力瓦的人围了起来。
见状,阿力瓦额上冒出些许冷汗,可旋即便露出狞笑:“哼,别忘了,你们可还有不少人的性命在我们手里。”
果然是他们掳了人!
明姝紧紧皱起眉头来,不禁朝巫玦看了一眼。
这些事……巫玦是否知晓,是他默许的吗?
“嘭!”
尖利的烟花破空声在夜色中响起之时,城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阵哀嚎声。
数十名乌羌士兵手中弯刀紧紧抵在被掳的百姓身上:“放了我们将军!”
阿力瓦将手中的信号筒扔在地上,直视温世宴道:“我与巫玦若出不去,那些人就陪葬。”
“怎么样,温丞相还不命人给我们让道?”
孙江啐了一口,低声问温世宴:“乌羌人真是卑鄙!现在怎么办?”
温世宴沉默片刻,道:“照他们说的做。”
“嘿。”阿力瓦露出一个小人得志的笑容,“我还是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巫玦和阿力瓦一行人缓缓朝城门方向退,眼看就要退出城门之外,明姝忍不住道:“巫玦!”
“你今日若出了城门,今后再见,便是敌人!”
巫玦抬头看她,脚步却并未停下。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阿力瓦也如蛊惑一般在巫玦耳边道:“王子,我们出去后,不日便可卷土重来,您千万别被这女人动摇了雄心。”
“巫玦!”
在明姝的声音中,这队乌羌精锐终是顺利走出了大安士兵的包围圈。
阿力瓦松了一口气:“王子做了正确的决定,看来阿力瓦并未跟错人。”
他跨上马匹朝城门内的温世宴道:“温丞相可要看好手底下的人,若是有人想追过来,先想想是你们的马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说罢,便要策转马头,可便是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挟持着大安俘虏的乌羌同伴脱力倒了下去。
还未反应过来,并且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栽倒,被挟持着的大安百姓同样又惊又懵,只在片刻发愣之后,便急忙踉踉跄跄的朝城中跑去。
“怎么回事?”孙江也被这突变看傻了眼。
“是巫玦。”温世宴道,他看着最后一个俘虏被士兵接了进来,面无波澜的下令:“出兵。”
“是!”
直到口中呕出一团乌黑的血块,阿力瓦这才明白过来,忿忿的朝巫玦看去:“是你下毒?你、你骗了我们……”
巫玦仍是那张高鼻星目的深邃脸孔,也增添了乌羌人所推崇的狼性,可此时,巫玦却用那双带着杀戮意味似盯着阿力瓦,勾起嘴角道:“没错。”
“不可能,你明明也吃了……”
五脏六腑的痛感无法忽略,巫玦咽下涌上口中的腥甜,淡然笑道:“是。”
“不这么做,怎么能骗过你们?”
“可恶!可恶!”
阿力瓦此时恨不得捅上巫玦千百刀,可他早已从马上坠了下来,此刻因着毒药的关系全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然而便是如此,他也如发了疯似的朝巫玦的方向爬去,举起匕首便要往巫玦的心口处捅。
锋利的匕首在夜色中闪出寒光,巫玦明显的感觉到身子的僵硬,却并不害怕,他闭上眼,轻轻道:“结束了……”
“滚开!”
“镪”的一声,匕首被踢开,明姝急急蹲下身用力拍巫玦的脸:“巫玦,醒醒!巫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见巫玦费力的睁开眼,明姝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一边费力的扶起巫玦,哽咽道:“为什么不解释,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自己担……”
“咳……明姝,我……”
明姝去捂他的嘴:“你别说话,我们带你去找军医处。”
我们?
在恍惚的视野中,巫玦这才发现明姝身边立了个高大的身影,也是这个身影,将自己放上了马背。
很奇怪,以往看到明姝身边有其他的男子,他定然会生出隐秘的介怀。
可此刻,不知是否是没了力气去嫉妒,他竟觉得有一丝庆幸,庆幸除了自己,有人陪在明姝身边。
“温相,我来吧,我的马快。”进城之后,孙江策马追了上来,朝温世宴道。
是温丞相啊,那太好了,没人欺负得了明姝。
听着一众人兵荒马乱,巫玦心底却十分平静。
他下的毒,自然知晓烈性,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留情。
包括他自己。
离医馆还很远,巫玦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