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孙江的声音陡然将她吓了一跳。
“信要烧着了。”孙江指着与信纸距离仅有几寸的烛舌道。
明姝忙将信护食一般收到身前, 半晌又有些尴尬地将信叠好放回桌上, 这才放下警惕对着孙江道:“多谢孙将军。”
赶路多日, 她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孙江与温世宴皆是极出众聪慧的人物,与乌羌的战事倒不让她那么恐慌了。
只不过一想到战事, 她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孙江:“孙将军,我父亲呢?”
见她焦急,孙江正欲开口, 只是明姝话音才落, 营帐帐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一身甲胄,可身形却很清瘦,进来之后也并未将目光投向明姝和孙江, 径自走到一旁的桌上去倒水喝。
他背对着明姝, 明姝只一眼便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几分疲惫,也只是瞧上一眼,便知晓这陌生装扮之下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人。
“爹……”
忍着心头的酸楚,明姝开口唤道。
许是她声音哽咽, 祝文清并未听到明姝的声音。
直到明姝又喊了一声, 案前的人才倏然顿住了身形。
“爹。”
一身重甲的祝文清哪里还有半分儒生的模样, 明姝再也忍不住心底情绪,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
这一瞬,明姝觉得祝文清的背影与幼时娘亲的样子一点一点重叠起来。
让人敬畏,也叫人心疼。
她从前总瞧不上书生,觉得书生只知读书毫无用处,可今日才知晓自己是多幼稚。
明姝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被堵住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祝文清先转过身来。
看见眼前的面容,祝文清先是愣了愣,须臾面上露出欣喜激动的神情,声音都有些颤抖:“姝儿,姝儿?”
“爹,是我。”
祝文清面上的激动被紧张取代:“你怎么会在这儿?谁带你过来的?”
“我……我自己回来的。”
眼看祝文清面色越发凝重,一旁的孙江便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所以,孙将军早知道姝儿会过来?”
“唔,也是前几日得了温相的信才知道的。”孙江摸了下鼻子,“温相也是怕祝大人心急才让在下瞒下此事。”
“好啊,好啊,我向来知道世晏总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只是,他总不该瞒着我。”祝文清说着,脸色有几分黑。
“祝大人不也做过同样的事吗?”孙江开口笑道:“据我所知,祝大人的智谋可不逊色于温相,在下领军赶过来时迎县伤亡甚少,想来祝大人对乌羌人早有防备吧?”
闻言,祝文清叹了口气,明姝却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爹,您早就知道乌羌人会发难,所以……所以才将我送去奉京?”
她手不自觉抓紧了祝文清的手甲,已经有些微红的眼紧紧盯着他。
等到的却只有军帐里的一片沉默。
祝文清久久未出声作答,许久之后,才又轻轻叹了一声,别开眼拍了拍明姝的手背:“姝儿这几日累坏了吧?还剩些粥,先用些垫垫肚子。”
说完,吩咐外头一个士兵去取粥。
尽管祝文清不说,明姝也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她懊悔自己之前的任性,懊悔自己还曾怨恨过祝文清将她送到丞相府之事,“姝儿对不起您,爹……”
“好了姝儿。”祝文清抬手揩眼角,笑道:“不说这些,该饿坏了。”
明姝这才发现士兵已经将粥端过来了,她这几日着实没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先前忙着顾不上饿,眼下白粥的味道钻进鼻子,肚子便咕咕响了起来。
祝文清笑了,将碗接过递给她,“来,有些凉了,先将就着吃点。”
明姝此时也没有羞赧之色,点点头将粥接过来。
她喝粥的时候,孙江便与祝文清商谈如何抵御乌羌人之事,如今城内粮草不足,温世晏虽派了援军与孙江汇合,可最快也要三日。
“唉,这些乌羌人极为野蛮,先前偷偷掳了数名城中百姓,也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乌羌人是野蛮,可我大安的将士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有我孙江与麾下将士在的一天,便不会叫乌羌计谋得逞!”
听着两人的对话,明姝倏然想起自己在城外的所见,忙道:“爹,我来时在路上见着巫玦了。”
“巫玦?”孙江对这名字自然是有印象的,“他不在锐兵营了?”
“他……”明姝看了看祝文清,又看看孙江,良久才将手中勺子搁下,有些艰难地道:“我看见他同乌羌人在一起,那些人还唤他……王子。”
“什么?”祝文清与孙江几乎是异口同声诧异出声。
*
迎县十里外的郊野,乌羌军队驻扎在此处,数只火把熊熊燃烧着,照得那一张张高鼻浅瞳脸孔上的阴影越发深邃。
年轻的乌羌士兵正在营帐周边巡逻,忽然看见几道人影驾马而来,顿时警惕起来,手指摸上挂在颈下的骨哨准备随时报信。
正戒备,忽看见马背上的几人挥了挥手,用乌羌话高喊道:“我们将王子接来了!”
“王子?”年轻的乌羌士兵咕哝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冲身后一个个营帐道:“他们来了!”
“他们带着王子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交战
噼啪作响的篝火旁, 一张张深目高鼻的脸孔被摇曳火光映照着,目光俱投向坐在主位的巫玦。
与巫玦同行的几人显然在这群乌羌士兵中地位颇高,此刻坐在巫玦左右, 用乌羌话对众人介绍这位寻回不久的王子。
几人面上流露出激动喜悦的神情, 火堆旁一众士兵瞳孔里也闪动着兴奋的目光,仿佛巫玦的回归于他们而言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仿佛找回王子是一种天赐的荣耀。
若非巫玦知晓这些人只忠心于乌羌王, 怕是连自己都会信了这种错觉。
“阿力瓦在书信上没骗我, 王子容貌气势果真不凡。”有人半恭维半感叹道。
“仔细看, 王子同王还真是十分相像。”
“不错!用大安人的话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离巫玦最近的乌羌人阿力瓦举起酒杯附和, 又笑着道:“王思念王子殿下多年,几个月后王子带着我们征战凯旋,王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思念?
这两个字入耳,巫玦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如若那乌羌王真挂念他, 便不会在同阿娘一夜春宵后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便消失, 以他的地位想找到一个本就容貌出众的女子并不难,何必等到现在?
他分明是从未将阿娘放在心上,恐怕是如今乌羌王年老体衰子嗣稀薄,又见众部落小王对王位虎视眈眈, 才想起来自己或许还有个流落在外的骨肉。
心下如此想着, 巫玦却是很快将眸中冷意掩下,弯唇与阿力瓦碰了酒杯,“辛苦阿力瓦将军了,巫玦此番定不辜负诸位与父王的期望。”
见状, 阿力瓦显然愣了一下, 有些狐疑地看向巫玦的面庞, 似是想分辨出什么来。然而对上巫玦眼眸的那一瞬,他未见不妥,反而从那浅瞳中看出熊熊野心。
“将军?”
“啊……”疑心的乌羌将军这才止住探究,打消了疑惑朗笑道:“多谢王子,阿力瓦定会尽力辅佐王子早成大业!”
说罢,一口饮下杯中酒,并将空杯对着一众将士举了举,“干了!”
“干了!”
士兵们情绪逐渐高涨,几杯酒下肚,纷纷放开了手脚,似乎不再忌惮这位在大安长大的王子。
巫玦多灌了阿力瓦几杯,见他有些醉意,状若随口提起道:“说起来,我自小便听乌羌有极好的战马,如今终是能亲自骑上一回了。”
“我乌羌国的战马自是第一!”阿力瓦得意地拍着胸脯道。
“将军这么说,我便越发迫不及待了。”
“哈哈哈……嗝。”打了个酒嗝,阿力瓦抬手搭上巫玦肩膀,大着舌头道:“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可带王子去挑一匹。最好的战马,自当属于王子!”
“那便有劳将军了。”
*
次日。
天已大亮,巡守的士兵早已转了五六圈,最中心几个营帐里的人还正酣然大睡。
“阿力瓦!”
随着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营帐门帘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身形魁梧、留着络腮胡的乌羌男子从外头大跨步闯了进来。
阿力瓦翻了个声嘟囔了什么,还没睁眼,就被来人从榻上扯了起来,“你怎么带他去马厩了!”
这下阿力瓦一下子醒了过来,反应了一下,便也恼怒道:“图烈,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说着,坐起来一把打掉了图烈扯着自己衣襟的手。
图烈冷哼一声坐下,面色铁青道:“马厩旁边就是粮仓,你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居然带他过去!”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阿力瓦心下咯噔一下:“粮仓出事了?”
“没有。”见阿力瓦松了一口气,图烈又没好气道:“但昨夜你醉倒在马厩里,有人看见他一人巡视粮仓,谁知道他会不会往里面投毒。”
闻言,阿力瓦顿了一下,表情也凝重起来。不过须臾,他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