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漪,我们走!”
见她真要走,余管家汗都急出来了,劝她不住便去拉绿漪:“绿漪,绿漪!你倒是劝劝明姝姑娘!”
绿漪也是一脸为难,无奈地摇了摇头。晨间同小姐说那番话时,她还以为明姝于情感一道开了窍,却没想到这窍开得如此激进,如此过火。
她说的试探可不是离府出走的意思!
可明姝是个拗不过的性子,任她说什么也没用了。
绿漪被明姝拉着出了府门,急道:“小姐,这样不行,太冲动……”
“你是帮我还是帮他?”不等绿漪将话说完,明姝转头如是道。
“我……我自然是帮小姐的。”
“那就不许拦我。”
绿漪只得暗暗在心下叹了口气,压下一肚子话。
她算是放弃了,却没想到行了一小段路后,明姝又忽然停了下来,思索片刻往回走。
见到此景的余管家大喜,不料明姝如此气势汹汹的走回来只是为了撂下这么一句话:“劳烦余管家给温世晏带句话,就说我看上他了,若是昨夜他做的事不是无心之举,便给些表示。当然,要是温相想做缩头乌龟,我也没意见。对了,我只等到日落之前。”
说罢,不管余管家是何反应,又流星赶月般地走了。
余管家被惊得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甚至忘了派人去追。
一来,明姝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不管是从身份还是辈份来看,对公子甩出“我看上你了”都可称得上威风甚至狂妄了。更叫人吃惊的是,照这几句话来看,自己之前那些荒唐的想法好像……
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余管家忙将自己从思绪中扯回来,匆匆朝书房赶去。
“公子,公子!”余管家顾不上礼仪,大喘气道:“明姝姑娘真出府了!”
书房中,温世晏执著书卷立在窗边,整整两个时辰未被翻动过的书页在轻风吹拂下微微颤动。
闻言,他并未转过身,只是在沉默之后道:“嗯。”
余管家头一次因为自家公子的过分冷静感到头疼,“可是……”
“随她去便是,这么慌张做什么?”
“唉!”重重叹了一口气,余管家将明姝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嘶啦”一声轻响,被握在指掌间的书脊变了形。
余管家说完,也还在替温世晏着急,又不好开口问他是否也对明姝姑娘有意。
冗长的静默之后,书房中只响起一句:“我知道了。”
“啊?”饶是服侍温世晏这么多年的余管家也愣住了。
“先下去吧。”
便是有多少问题,也被温世晏这一句话堵了回去。
片刻后,书房中又只剩温世晏一人。
平日最能静心的文墨仿佛也没了效用,心绪反倒愈来愈乱。
鬼使神差的,等温世晏思绪稍微清明些许时,自己已经到了偏院——大抵是因为偏院无人往来,又许是里头藏了珍宝明珠的缘故。
尽管他那明珠是他不敢希求的。
当绘有灵俏少女的画卷被展开时,连温世晏都未察觉自己向来冷硬的面孔柔和了几分。
明姝托余叔带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魂牵梦萦的心间人也喜欢自己自然叫温世晏觉得欢喜,或者说惊喜。
可随之涌来的,还有更多的顾虑。
温世晏不是畏惧谣诼之辈,可他怕自己心爱的姑娘为流言所困;他不畏世俗之见,却担忧明姝只是不经世的一时兴起。
明姝那般朱颜绿发的女子,而他已近三十,又沉闷古板。
终有一日,明姝怕是会厌了他的。
如此想着,难得雀跃的心情渐渐低落下来,归于平静。
正当温世晏以为自己可以碾碎那不该有的心思时,动作间不经意碰晃了书案,有东西掉落在地。
是明姝先前送他的话本。
话本展开在某一页,温世晏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去拾。
目光却在触到书页上几行墨字时倏然一顿。
好巧不巧的,这话本讲的是妖精与书生的故事,他看到书生对妖精道:“三十载后小生已是垂老之态,姑娘却有百年千年好天良夜,何必执着于这段孽缘呢?”
几乎是在同时,温世晏想起来他与明姝从书院同坐马车回府那日,他们也曾谈到过这个话题。
他说人妖寿数有别,明姝却极是不赞同地道:“世叔啊,你真是古板!真正的情爱本就不该囿于时间与年岁,喜欢便是喜欢了,若是束手束脚的,那多没意思!”
明姝本就生得美貌,同他说这句话时更是神采飞扬。便是此时回想起来,温世晏脑海中也还能清楚地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明亮如星子,叫人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
饶是温相也不能免俗。
平静的心绪渐渐漾起涟漪,有什么念想破开一切肆无忌惮地生发出来,依照世俗最高标准活了二十七年的温相头一次生出离经叛道的念头来。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明姝?
他喜欢得小心翼翼,喜欢到失了稳重,喜欢到有些幼稚,连旁的男子同明姝说笑都见不得。
他该告诉明姝的,现在就告诉她,告诉她自己有多欢喜,为她也对他有意而欢喜。
如是想着,温世晏将话本放回原处,匆匆往房外走去。
他正欲去寻余叔,余叔却先找到这儿来了。
“公子!”
轻快的心情叫温世晏没有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余叔面上的凝重,还以为他只是为明姝的事焦急。
“余叔。”他甚至没有问余叔为何会突然到偏院来,掩住微动的情绪道:“去备马车。”
“公子要出府?”余叔眉头皱得十分紧,叹了口气道:“老奴已经派人去寻明姝姑娘了,只是公子眼下恐怕抽不开身了。”
温世晏心下一凝,“出什么事了?”
“王大人那边送来了一封信……似乎极是紧要。”说着,余叔将密信递与温世晏。
偏院门窗掩起,温世晏很快将信读了一遍,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渐渐现出几分阴郁。
执信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到发白,“乌羌……”
***
将近未时。
离相府不远的街市旁,明姝没好气地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味顿时在口中弥漫,酸得直叫她皱起眉头来。
“呸呸”几声吐掉,她抱怨道:“怎么连这糖葫芦也气我,跟温世晏一样烦人!”
绿漪只是笑,明姝瞪了她一眼,又道:“你看,我就说温世晏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倒是我自己先露了馅,丢人。”
“谁说丞相不在乎小姐?”绿漪指着不远处几个身着相府仆服的小厮,“小姐看,这不是派人出来寻了?”
“快藏起来!”明姝慌慌忙忙与绿漪背过身去,借着拥挤的人群躲避小厮门的视线,“这肯定是余管家派的人,要是温世晏真想找我,自己就出来了。”
“许是丞相忙呢?”
“我看他今日挺闲的,总不能早不忙晚不忙,偏偏今日有事吧?”
明姝说着,看着小厮门往远处去了才松了口气,“要是被他们看见我特意在这儿等着,我这张脸可就彻底没了。”
绿漪忍不住一笑,“被丞相知道就不害羞?”
“我、我……”明姝支吾了下,理不直气也壮地辩解:“我这是给他机会!”
说着,仿佛自己也觉得理由站不住脚,便匆匆转开话题:“绿漪,这奉京城里的乌羌人可真多啊,我先前早就想同你说了。”
顺着明姝的目光看去,有几个身形高大、高鼻碧眼的乌羌人正同商贩买胭脂,有几个身边还跟了大安的女子,皆作含情脉脉的娇羞态,看起来相处地应当很是亲密。
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都不会对乌羌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了,想来已是见怪不怪。
绿漪便也道:“还真如小姐所说,我一直以为迎县挨着乌羌,所以外族人才多,现在看来倒是想错了。”
“真怪,乌羌人也不富庶,哪里来的钱财千里迢迢进奉京……”明姝如是纳闷地嘟囔着,再抬头时,先前那几个乌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
“小姐?怎么了?”
“没事。”明姝摇了摇头,心想大约是天气太热了才觉得心慌,便道:“我们寻处凉快些的地方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落。
明姝已经有些烦躁了。
“你别劝我了,绿漪,温世晏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么?”明姝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再在京中住一晚,明日,明日就离京,再回相府我就是狗!”
“哎呀——”
实在是太生气了,明姝没仔细看前头的路,直到一声吃痛声入耳,才发觉自己撞倒了人。
她忙将地上柔弱似柳的女子扶起来,“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嘶,好像不能走了。”
“脚受伤了?我先扶你到大夫那儿看看。”
那女子先是推拒一番,拗不过明姝才道:“我认识一位大夫,就在附近的巷子里,姑娘带我到那儿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