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萦上丝丝缕缕的清幽香气,叫本就有些恍惚的明姝思绪愈发晕晕乎乎的。
温世晏熏的香总是很淡,但胜在冷冽缥缈,叫人总忍不住便浸了进去。
譬如此时,明姝便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雪梅之中,脚下踩着的东西都仿佛不是实在平稳的地面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随着温世晏俯身的动作,踩在他白靴上的明姝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好在身后有长墙抵着,温世晏又伸了手去垫,她才不至于摔个狼狈模样。
这一下将明姝从混沌中拉离出来,只是她依旧闭着眼,不敢睁开。
今日的温世晏凶巴巴冷冰冰的,饶是明姝不愿承认,却也隐约觉得在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自己会是气势更弱的那一个。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极近,近到明姝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温世晏呼吸扫在自己耳廓上的温热,一下一下的,将她侧颈都惹得有些发痒。
平日里嚣张洒脱惯了的明姝,此刻竟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定定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温世晏的呼吸并不稳,但都比平日要重,明姝听着他那好似隐忍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也不自觉吵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似的。
温世晏不会真想咬一口吧。
到了这般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最荒诞的想法也说得通了。
深吸了一口气,明姝睁开了眼,摆出恶狠狠的腔调道:“温世晏,我可不怕你,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把我放开,我一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世晏的眼眸深邃而专注,明姝的气势果然一下子便被削了一半,硬着头皮说到后面,声气已是如蚊嗡响了。
见对方犹是一副不做回应的模样,明姝撇了下嘴,“你怪毛病真多,你自己和文珠郡主吃饭就行,凭什么我和许熠吃就不行……”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混沌的脑袋一下子灵光起来,故意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你不会是不想让我与其他男子来往吧?你自己……你干什么!温世晏!”
明姝最后这一声惊呼,是因着温世晏毫无预兆地手上一个用力,竟是将她举了起来。
她一时被吓得凝住了呼吸,甚至以为温世晏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然而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明姝便察觉自己的绣鞋又踩回到了实地上。
而温世晏则是若灼伤一般松开了手,甚至还退了几步。
尽管对方已经放开了对自己的桎梏,明姝却还是心有余悸,揉着发红的手腕警惕地看着他,欲继续方才的话。
“你介意我同许熠亲近?可你凭什么连这个都要束着我?”明姝顿了顿,没好气地看着温世晏,“莫不是你对我……”
“不是。”温世晏语气极快极重地开口打断道,眉头也锁得紧紧的,将明姝吓了一跳。
似是察觉自己反应过激,温世晏闭了闭眼,干涩的喉咙艰难滚动了下。
强压下烦乱的心绪,他才再睁了眼,开口重复道:“……不是。”
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明姝觉得温世晏说完这话之后,仿佛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一般。
或者说,他又戴回了往日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一下子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强大完美到如神祗一般的玉面丞相。
很怪异的,明姝如是想着,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堵了起来。
她倒是宁愿温世晏表露自己的心绪。
只是转念一想,明姝又觉得自己好生委屈,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便白白挨了温晏这么一顿臭脾气。
再有,方才温世晏的举止也太突然了些,就好像真被自己戳破了秘密一样。
明姝本只是想说温世晏不让她与其他男子来往,是在自怨自艾——他自己都快三十了还不成家,便也见不得别人在他跟前露出儿女情思的端倪来。
可她与许熠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啊。
好不公平,好阴暗的心思!
明姝如是愤愤的想着,愈发不服起来。
她仰起一张气得通红的清丽脸蛋来,开口便要同温世晏讨要个说法,却见对方先偏开了眼眸。
“……抱歉。”丢下这么一句,竟就转身走了。
“喂,你等等……温世晏!”明姝气急败坏地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你还没说清楚呢!”
可任凭她如何喊,都只得眼睁睁看着温世晏的身影消失在月拱门处。
.
半盏茶后。
“小姐!”绿漪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面上都噙满了泪花,拉着明姝仔细查看,“小姐、小姐没事吧?”
不等明姝回答,目光触见她腕上一圈红痕,绿漪眼泪又滴下来,“都是绿漪不好,没能及时追上小姐……外头的暗卫好可怕,将我拦在了那里,不让进来……”
“别哭了,丑死了。”明姝抬手替她揩掉眼泪,含糊握了下双腕,道:“我没事,温世晏一个文人,还能把我怎么样?”
明姝说这话时,语气显然不如平时自信。
唬一唬绿漪还好,可她自己却是知道,温世晏的力气一点也不小。
平日里一副温文尔雅脱俗如谪仙的模样,发起狠来却是招架不住。明姝甚至怀疑,温世晏那一身永远穿戴得严实齐整的衣着底下,怕是藏了一副生有肌肉的身躯。
“小姐,温丞相他……”绿漪还抽抽嗒嗒的,往后看了一眼,才道:“他怎么突然这样?”
“我哪知道。”说起这个明姝便来气,“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温世晏见不得我有姻缘。”
“姻缘?”绿漪有些不解,“小姐为何这么说?”
明姝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自己被吓着的部分。
“小姐是说……丞相将小姐困在了臂间,却什么都未说?”
“对,你也觉得他有病,是不是?”明姝全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低声骂着。
绿漪却是怔住了神,一个念头缓缓自心头升起。
“小姐,他会不会……”绿漪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停了下来。
“会不会什么?”
“绿漪是猜测,丞相他……会不会对小姐藏了不一样的心思?”
明姝想也不想便接话,“他除了嫌弃我讨厌我,还能有什么心思?难不成还能喜欢我?绿漪啊,你当真是话本……”
她本想说绿漪是话本看多了,说着说着,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噤了声。
她与温世晏今日这事,不就是话本里常有的桥段吗?
难道温世晏对她真有那个念想……
“不,肯定不可能!”生出这个想法来,明姝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温世晏眼光那么高,若真是有喜欢的人,文珠郡主那样的女子才说得过去。”
明姝自己说服着自己:“而且……而且他和我爹可是义结金兰过的,我还得喊他世叔,他那么重视伦理纲常,更不可能了!”
她觉得自己越分析越对,心思也静下了些,“绿漪,我说的对不对?”
绿漪细细一想,也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该是我想多了。”
主仆两人的心绪可谓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好在最后到底是沉了下来。
“小姐,那我们还回饭堂吗?”绿漪小声问。
“当然不回,拜温世晏所赐,我今日可丢了个大脸,都不知道那帮书呆子该怎么传呢。”明姝重重哼了一声。
“那……那许公子呢?”
明姝闻言犹豫了一下,“许熠方才应当也是被吓着了。”
她有心想同许熠道个歉,毕竟今日许熠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可一想到温世晏兴许也回了饭堂,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是温世晏吓的,饭堂也是温世晏搅乱的,这烂摊子就该他自己收拾才对。
“算了,许熠的事先不说了,过几日托人给他送些东西赔礼道歉就是了。”明姝想了想,觉得自己吃饭时是与许熠亲近过了头,闷闷道:“回去吧。”
下次再也不这样任性了。
至少,至少不要让别人为自己一时的任性受到牵连。
明姝如是想。
主仆两人走出书院雇了马车时,已是黄昏了。
摇晃的车厢内,明姝凝目皱眉,正思索回府后如何与温世晏划清界限。
其实回小玦的院子也不错,算算日子,过段时日就该自己的生辰了,她可不想憋着气在相府里马虎过完十七岁生辰。
既然是生辰,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日,最好能去看看戏法,听听曲儿,然后再如小时候一般偷偷饮些桃花酿……
想来温世晏也不会希望她在府里张扬的庆祝,更不必说这些了。
“绿漪,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去……”
“哐!”
明姝话未说完,马车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紧接着,车夫的惨叫声响起,马车帘上立时溅上鲜血。
明姝眼眸一凛,动作迅速地将绿漪拉了过来,“靠紧我!”
说着,将车厢内茶杯打碎握在了手中,警惕地盯着车帘。
下一瞬,车帘被掀开,现出一个浅色眼瞳的黑衣蒙面人来。
蒙面人手上拿着的,正是淌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