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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卿卿动人心 (蜀国十三弦)


  谢昶静静凝视着她:“不会吗?你自幼是我看着养大的,因为将我当哥哥看,所以格外依赖于我,倘若知道我不是嫡亲的哥哥,你会跟我回府吗,会肯让哥哥抱你、背你吗?你只会躲得远远的,一口一句‘大人’叫得人心寒,不敢有求于我,不敢像从前那般亲近我。怎么,我有说错一句吗?”
  阿朝瞠目结舌,他居然还记着自己才入府时喊他大人。
  谢昶叹口气,自嘲地一笑:“你模样好,性子好,自幼就讨人喜欢,镇上的孩子都愿意和你玩,后来你来书院,我的那些同窗个个喜欢逗你,如今府上的下人喜欢你,去一趟含清斋,太子公主也乐意亲近你……可我有什么?”
  他抬起头,一双凤眸黑沉沉地望着她,眉眼间不见一贯的冷峻锋利,却涌现出无限的悲凉:“我早已是该死之人,侥幸活下来,自始至终,不过只有一个你罢了。”
  浓稠的酸涩再次翻涌心头,阿朝眼眶红红的,只觉得突然一切都变了,倘若哥哥还是谢家人该有多好,即便家破人亡,他们也有彼此可以依靠。
  可真相一旦撕开,她与哥哥都成了这世上孤苦伶仃的可怜人,她举目无亲,而哥哥也连唯一的妹妹都没有了。
  想来也是可笑,她前儿还说让哥哥为谢家绵延子嗣,不知他听了那话,心里是何滋味。
  谢昶攥紧了掌中那只手:“阿朝,你说过要永远留在哥哥身边,这话还作数吗?”
  阿朝从未听过他说这么多话,还是以这样一种类似于祈求的语气,以往只觉他站在权力的顶峰,却忘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需要她的陪伴。
  可她还是不确定,在外面漂得太久了,才享受了几日有人倚仗的感觉,老天爷又夺走了哥哥的头衔,心脏像被生生剜去一块,怎么都填不上了。
  她岂会不想留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想,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占有欲,想让哥哥永远只对她一个人好,甚至嫉妒起未来的嫂嫂,这些心思,她都不敢让他知道。
  阿朝缓缓地蹲下来,靠在他腿边,她喜欢这么坐,自小就喜欢。
  她吸了吸鼻子,许久才喃喃地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生下来时,也许在你眼里只是谢家多了个女娃,可我从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哥哥还拿我当家人,我自然愿意一辈子都是哥哥的妹妹。”
  谢昶深深叹口气,她倒是从没有血缘的关系里想通了,可又奋不顾身地跳进了另一个死胡同,要给他做一辈子的好妹妹。
  罢了,一时间不能逼得太狠,就像一块坚冰即便架在火上炙烤,也不可能立刻融化成水,来日方长,只要人在他身边,总有一日能将这块坚冰捂化了。
  他倾身握住她的手,“走吧,跟我回家。”
  阿朝还有些畏惧,即便知道哥哥会庇护她,那种以新的身份面对外人的恐惧仍然在心底盘桓。
  谢昶牵着她的手下车,府门外的护卫俯身向他们行礼,他带着她,一路跨入门厅,在阖府上下的目光中回到青山堂。
  进了正堂,发觉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他放缓了声道:“方才我是如何回敬太后的,你不是也在场么?想敲打我家的人,即便是太后也不行。我在这里,底下若有刁奴敢欺到你头上,我自有处置的办法,旁人若想动你一分一毫,我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话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能让屋内屋外听得清楚分明。
  众人垂首侍立在旁,全都吓得屏住呼吸。
  昨日之后,府内多少听到些风声,佟嬷嬷外出办事,甚至有京中高门的仆妇向她询问此事的真伪,回来一问江叔,江叔也是早晨才听主子正式提及此事。
  消息早在阿朝回府之前就已经传遍阖府上下。
  谢昶选择早早告知下去,便是不想这件事一点点地渗透,不愿底下人从旁人耳中打听到消息,再去用形形色色的、惊愕或怜惜的目光来看她。
  他明明确确地通知所有人——
  他们虽然不是嫡亲的兄妹,可她永远是这谢府的主子,是他谢昶一辈子护在身边的人。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底下人按部就班地伺候,甚至比以往更加恭敬,谁也不敢拿阿朝的身份开玩笑。
  崖香的心里其实有些为姑娘失落的,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从琼园就一直伺候在阿朝身边的丫鬟,原以为姑娘回了家,有了最好的归宿,却没想到谢阁老不是她嫡亲的哥哥。
  好在大人待她极好,下人们也不敢逾越,否则姑娘的处境又要艰难了。
  可这层身份一揭晓,大人对姑娘再怎么好,姑娘一时间也没法欢喜起来,一直到入睡前,心绪也是低落的。
  晚间值夜,听到姑娘在睡梦里喊哥哥,崖香赶忙进门去瞧,屋内一灯如豆,姑娘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崖香心疼得厉害,才要将人唤醒,却没想到谢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崖香躬身就要行礼,谢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先退下。
  更深露重,他带着一身的寒意,解下披风在炉火边烤了一会才坐到床边,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揽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哄着。
  三更天,他还在书房处理残留的政务,不过是闭目养神片刻,竟然梦到她满世界地找自己,荆棘刮伤了她细嫩的皮肤,满身都是泥水脏污,她摔在地上抹眼泪,说哥哥没有了。
  “哥哥……哥哥……”
  “阿朝,哥哥在这里。”
  “阿朝不怕,哥哥在。”
  ……
  崖香在廊下候着,里头很快没了声音,料想姑娘大概是睡着了,许久之后,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才从屋内走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大人的眸光有些深,方才进门看姑娘的眼神,也不像是从前兄长看妹妹时的温和宠溺,倒有些像……男人看女人的那种带着欲望的眼神,不过那点欲色也是转瞬即逝的。
  方才匆匆一瞥,也许是她瞧错了吧。
  这位主子眸光总是带着压迫感的,崖香来府上大半年了,几乎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其实不光是她,府上伺候的下人在他面前也无不战战兢兢,连宿郦这些贴身侍卫上来禀报事务,也要不时觑他的脸色,但凡他沉默或者露出不耐的神色,连江叔与佟嬷嬷这些府上的老人都噤若寒蝉。
  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待姑娘极好,年头上,姑娘每晚都要到澄音堂书房温习功课,崖香就在外头候着,听江叔说,他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耐心的模样。
  姑娘书读得不好,大人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姑娘时常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大人也都含笑耐心地听着,甚至有几次从诏狱回来,面色冷得让人胆寒,可这些情绪从不带进书房,在姑娘面前永远心平气和。
  崖香自认是个短见的人,没读过圣贤书,也没听过大道理,可今日姑娘身份大白,尽管做不成亲兄妹,但见大人对姑娘的这份心,崖香倒觉得,男未婚女未嫁,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姑娘这样的身份,要想长久地留在大人身边、受大人的庇护,就只能做这谢府真正的女主子。
  琼园已经不在了,她有幸跟了姑娘才捡回这条命,如今姑娘处境尴尬,这府上也只有她能设身处地替姑娘筹谋。
  翌日一早,崖香端来铜盆伺候阿朝洗漱,见她似乎已经忘记昨夜的噩梦,犹豫着道:“姑娘可知昨夜大人来瞧过你?”
  阿朝果然不知,茫然地抬眸:“昨夜何时?”
  崖香斟酌道:“姑娘做了噩梦,哭着要找哥哥,大人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过来哄了姑娘足足半个时辰,待您安稳睡下才离开的。”
  阿朝诧异地睁大眼睛,她只记得昨夜梦到哥哥不见了,四下茫茫哪里都寻不到他,可后来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阿朝不怕,哥哥在这里”,她便安安心心枕在那人的怀抱中……一夜过后,梦中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原来哥哥真的来过。
  崖香伺候她穿好衣裳,笑道:“想来是大人怕姑娘害怕,夜里放心不下才过来的。”
  阿朝点点头。
  早膳用了些赤豆元宵和生煎包,府里特意请来南直隶的厨子,做的膳食很合她的口味,一碗热粥下肚,胃里面暖洋洋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切彷徨皆被满满的温情驱散。
  瑞春从外头进来,“姑娘今日还去含清斋吗?”
  昨日被太后数落一通,还是瑞春将她的画架收回去的。
  “去的,”阿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帮我将那只雪貂也带上吧。”
  今日提早半个时辰进宫,阿朝先去了一趟瑞兽园,将雪貂还了回去,并向驯兽师道了声抱歉:“小家伙难养,我日夜提心吊胆的,生怕它有个冷热痛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养在瑞兽园最好,小家伙自己快活,两位公主和太子殿下也能随时过来逗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驯兽师也只好应下。
  中午歇晌的时候,太子竟然过来了,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失落,“孤听说你将雪貂送回瑞兽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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