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 (蜀国十三弦)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蜀国十三弦
- 入库:04.11
阿朝脑海中又是一阵轰鸣,她是爹娘亲生,哥哥才是捡来的孩子?
可从她有记忆开始,哥哥就在他们家了,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件事,左邻右舍一口一句“你们家阿昶”,她从小到大,这声“哥哥”叫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声……哥哥怎会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
谢昶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往他手腕的旧伤游移,“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手腕是如何伤的么?”
阿朝的指尖触碰到那处温热的伤疤,不由得有些战栗。
“教你写字的那日,我没有骗你,这双手的确是被人挑断了手筋,”他神态自若地揭开曾经的伤疤,甚至唇边还带着三分笑意,哪怕掌中的少女身体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被你爹捡到的那日,我几乎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双手手筋尽断,浑身上下皆是被烈马拖行的伤口,七根骨头被生生敲断,对了,还有嗓子,你不是还好奇我的嗓音为何会变成这样吗?因为被人逼着吞过炭,喉咙炙伤了……”
那些曾经鲜血淋漓的伤,撕心裂肺的痛与恨,无数个日夜里压抑又无能的黑暗,这么多年从未与任何人提起,如今竟然也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说来也是可笑,堂堂内阁首辅,人前风光无限、生杀予夺,人后却只能卑微地,想让她可怜可怜自己。
阿朝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了,指尖凹凸的触感在这些血淋淋的字眼里愈显真实,每一寸不平衡的皮肉都是对他方才所有描述的残酷证明。
手腕的伤尽管已经很淡了,可在幼时的小阿朝眼里,这两道伤疤比她的手掌还宽,怎么看都是触目惊心。
那时候她总在想,哥哥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如此严于律己之人,自然不会像同镇的孩童般到处掐架,可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可这些残忍的答案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伤,以往他从不让她多瞧,更不可能给她像这样细细地摩挲,阿朝沿着伤口一遍遍地抚摸,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先前心下的茫然与悲凉慢慢地驱散了,取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沁入骨髓的疼痛,这种疼痛将方才所有隐而未发的情绪烧得沸腾起来,快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灼穿。
“好在我命不该绝,遇上了你爹,也好在你爹总是一些富有挑战性的伤病充满兴趣,旁人不能治的他能,旁人不敢治的他敢,我在医馆整整三个月,接上断骨、缝了手筋,伤情一天天地好转。好在,你出生时看到的哥哥,终于不再是从前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了。”
谢昶深深地看着她,唇边依旧笑意不减,可越是如此,阿朝的心就越疼,哭到最后几乎失了声,根本喘不过气来。
“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你出生那一年,险些从摇床上滚下来,我冲上去接住了你,那是我手伤后第一次触碰到温暖柔软的生命。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是我生不如死、不见天日的前半生的彻底结束。”
他笑着替她擦去眼泪,看着这个温热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泣不成声,然后慢慢地将她拥紧。
阿朝嘴唇颤抖着,眼眶里不断有眼泪落下,根本流不尽似的,“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那样对你……”
她出生之前,哥哥也不过才几岁而已,究竟是谁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谢昶沉默地叹口气,眼底有寒冰般的冷意,手掌却放在她颤缩的后背,慢慢地安抚,“别问这个,知道了对你不好。”
真要算起来,他的仇家太多了,当年怀王一党将他萧家满门逼上绝路,其间多少落井下石之人,即便他在位极人臣之后一个个算账,到今日也还未算尽。
他自嘲地一笑,又继续道:“你娘从开始就不喜欢我,因为我来路不明,一旦被仇家找上门,随时都有可能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可你爹还是坚持收留了我,说你娘是杞人忧天,根本没有人伤成那样还能活下来,再赶尽杀绝的仇家,即便是面对面,也未必能将我认出来。”
小丫头又开始哭,哭得他心口都在痉挛,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哥哥什么都告诉你了,所有的伤疤都揭给你看了,你呢?要抛下哥哥不管了吗?哥哥在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阿朝的心早就被他这番话揪碎了,原本她才是那个无亲无故被权臣哥哥收留的可怜人,突然演变成哥哥遍体鳞伤被爹爹捡回家,这才侥幸活下来,有了家,才能与她做成兄妹。
以往她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见天儿炫耀自己有个会读书的天才哥哥,可她从来不知道,他是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罪,与阎王爷较了多少次劲,才能全须全尾、完好无损地走到自己面前。
她想起偷摘杏子的那一日,被二壮爷爷一吼,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她只知道哥哥接住了他,却不知他的手一直还不灵活,她被洋辣子蛰了可以大哭大叫,他却因为自己被虫子蛰伤,一句辩解都不说,自罚跪在佛堂……
一时过往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小小的手掌笨拙地抚上他的手,滚烫的泪珠尽数砸在他手心,“我从前不知道……总想让哥哥抱我,我不知道你会疼,对不起,对不起……”
“早就不疼了,阿朝,不要说对不起。”
一切都是他,甘之如饴。
谢昶掌心蜷缩着,将那些珍贵的小珍珠兜起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置于舌尖,尝了一点,温热的,酸涩的,甜的。
他垂下头,冰凉的薄唇吻在她湿润的眼尾,这些眼泪都是为他流,他会一辈子记得今日。
待怀里的人哭够了,谢昶才缓缓地开了口:“我照顾你,将你留在身边,不止是报答你爹娘的救恩之恩与养育之恩,也不仅仅因为这些年对你的亏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我……”
马车在这时缓缓停下,谢府到了。
要说的话仿佛也一起卡在了车轱辘里。
阿朝想听他说,却见他没了下文,想着该下车了,可出了这辆马车,她到底又是谁,该以何等身份去见府上的下人?
到底许多事情都变了,哥哥如今位高权重,再也不是他口中那个狼狈的少年,爹爹也不过是恰好救了他,他们家侥幸做了未来权臣的恩公,而如今,她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没有了血缘支撑,再浓厚的亲情也被这一棍子打散了。
她突然恐惧下车,恐惧外面一切的目光和声音,直到握住她的那只手慢慢张开、收拢,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她的心就这么猛地颤动了一下。
想起在揽胜门外,太后气急败坏说要治他的罪时,她下意识为他紧张,也是一只手伸过来,十指相扣地牵着她,才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总觉得十指相扣其实是非常亲密的,比寻常被他握住手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十指连着心脉,紧紧交握,仿佛彼此的心也是连在一起的,收紧时会有些疼,却也给人有所依靠、相濡以沫的感觉。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出了这道车门,你还是我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谢昶:我可能不太想。
啧啧,哥哥的苦肉计,亲妈我着实佩服。
第48章
谢昶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有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在五脏六腑游走,逼着他更进一步,可抬眸看到她才从方才的震惊与恐惧中脱离出来的脆弱身体,眼底灼热的温度慢慢冷却下来。
他平静地笑了笑:“你想喊什么都行,叫哥哥也行,直接叫谢昶也行,或者唤我的字,谢无遗,都随你。”
阿朝听到最开始两句还觉得正常,直到“谢昶”两个字一出,她额头的青筋都跳动了下。
让她直呼哥哥名讳?这可是当朝首辅,连太子爷、满朝文武都要尊称一声谢阁老的人!她一个黄毛丫头,喊人家的大名,简直就是老虎头上拔毛,反了天了!
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当今陛下唤什么名号?”
谢昶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低声回道:“殷炳勋,怎么了?”
阿朝小声道:“你觉得我进宫觐见陛下时,也能当着陛下的面,说‘殷炳勋,你可用过膳了’吗?”
谢昶脸色微微一黑,“这与你如何喊我有任何关系吗?”
阿朝道当然有关,“哥哥在我心里,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让我喊哥哥的全名,那就等同于造反,我是万万不敢的。”
谢昶叹了口气,她还是将他当哥哥,甚至比哥哥更神圣的存在,他要的,可不是她如此尊崇自己。
她说完眼神慢慢地暗淡下来,“何况谢府是哥哥的府邸,我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人人都对你毕恭毕敬的,若叫人瞧见我对你不敬,即便人家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如何议论我……哥哥既然早知此事,将我找回来时就该告诉我的,外人也不会误会我们是嫡亲兄妹。”
谢昶沉默地笑了下,“怕你知道我不是亲哥哥,就不喜欢哥哥了。”
话音落下,她眼泪又落了下来,“我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