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口中说的妖妃,正是霍澹生母。
“皇上将她葬回皇陵又如何,今日冥诞宫里一切如常,今日和昨日又有何区别?皇上还不是乖乖被娘娘控制着,连声都不敢吱。”大嬷嬷晚秋宽慰许太后道。
“你可别小瞧了咱们这位年轻的皇帝,他哪有你说的这般心思单纯,你以为他没有动过杀掉哀家的念头?可为什么现在哀家好好好地呢?那是因为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许太后边说,边打开手中捧的小木盒,里面放着一个小布偶人。
小布偶人身前贴了一张写了名字和生辰的字条,字条上被无数根银针扎着。
那名字,正是娴妃闺名。
许太后取下一根针包里的银针,面露凶意,毫不犹豫地扎到那布偶人身上。
“哀家的好妹妹,你这些年在下面过得可好?”许太后慢慢旋转银针针柄,不急不慢将针扎了进去,狠戾道:“哀家两个孩子的死可都拜你所赐!你死了也别想好过!!哀家要让你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她发狠、发疯似地用银针扎着那写了娴妃名字的布偶,将所以气都撒在它身上,随后使劲全力将布偶扔了出去。
“砰——”
布偶撞在门上,被反弹到了屏风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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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残月从东方升起,挂在柳梢;而那太阳白晃晃的,还挂在西边山上。
日月同辉,在夏日的傍晚早已见过不怪。
夜幕悄然降临,天渐渐黑了。
霍岚不敢去思政殿找霍澹,赵婳便受她之托,拎了一个食盒来到思政殿。
严庆候在殿外,见赵婳来了,拦住她,“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今日皇上心情不好,快些回霁华宫,要送点心等明日再来。”
赵婳道:“长公主让奴婢来的,若是这东西没送到皇上手中,奴婢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左右都是骂,还不如让奴婢把东西送进去。公公行行好,让奴婢进去吧。”
这姑娘上杆子找骂,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日后能激灵些。
这次卖她个人情,之后才有闲话跟这丫头聊。
严庆道:“罢了,跟你说了你不听,头铁非要去闯,挨骂了可别怪咱家。”他拂尘一挥,“去吧。”
赵婳道了声谢,拎着食盒去了思政殿门外。
“皇上,奴婢赵婳,奉长公主之命给皇上送点心。”赵婳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
等了一会儿,她抬手又扣了扣门,力道加重几分。
还是无人回应。
赵婳不由看了眼远处在闲聊的严庆,她一咬牙,推门进了思政殿。
殿里昏暗,连个蜡烛都没点,只有殿外廊下的灯笼透进来的点点烛光,气氛有几分诡异。
赵婳借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往里走了几步,随后便闻到一股酒味,越往里走,酒味越浓,像是酒窖里的酒打翻了一样,浓烈。
赵婳拎着食盒,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摸黑往御案走去,打算先将食盒放下,可走着走着,她脚下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空酒壶。
“皇上?”
赵婳低声喊着,殿里还是毫无动静,就在她刚摸到御案放下食盒时,从御案下突然钻出个黑影,猛得掐住她脖子,将她往御案边推去,她后腰被死死抵在御案边上。
赵婳差点就叫出声来,可脖子上这熟悉的桎梏感,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这感觉,和上次在御花园假山处一模一样。
是霍澹。
黑暗中,男子岔开她双脚,一脚岔了进去,将她整个人抵在御案上不能动弹。
两人距离近,赵婳从他靠近开始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赵婳左手垂在身侧,不经意间触到他垂落的手,那手上刚好握了个小酒壶。
“谁让你来的?朕不是叫你今日不准来?”霍澹醉态迷离,掐在赵婳脖子上的手往上提,迫使她和他对视。
说话间,满是臭熏熏的酒气,霍澹那冷戾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赵婳一掌推开他,伸手顺了顺脖子。
个疯批,难怪霍岚不敢来,她若是知道霍澹今日是这样,说什么她也不来。
霍澹灌了一口酒,上前钳住赵婳手腕,把人抵在一旁的书架上,酒壶里的酒荡了出来,溅落在她绣花鞋上。
“朕问你话呢!”他狠声道。
赵婳扭了扭手腕,奈何他力气大,她一动,这人反而拧得越紧。
赵婳忍无可忍,凶道:“自己来的!”
谁知这一凶,反倒让霍澹渐渐卸了力道。
他慢慢松手,背抵在书架上,抱膝缓缓坐在地上。
赵婳摸不着头脑,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个火折子,点燃御案上的蜡烛。
突然有了光亮,霍澹一时间不适应,下意识抬肘遮了遮脸。
借着微弱的烛光,赵婳看见架子旁边的男子,她总算明白霍岚说的那句“这日是皇兄最颓废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了。
霍澹背靠书架,一身素白衣衫,右手拿着个小酒壶退颓丧地坐在地上,往日里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何处,乌黑如墨的头发披散开,白皙的脸颊因喝过酒,变得绯红通透,眼睛朦胧无神。
烛光在他眼里闪着晶莹,赵婳不由慢了一拍,仿佛被人揪住一样,莫名地难受,他这是哭了?
他此时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模样,跟流落街头的醉酒穷小子别无二致。
“人人都想要这皇位,可这皇位你坐上去才知道有多累。”
霍澹说着说着自嘲一笑,忽地屈起一只腿,左手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将酒壶递到嘴边。
他仰头,酒壶里的酒全顺着壶口流了出来,吞咽不及,酒水便顺着他唇边流到脖子,胸前的衣襟湿漉漉,被打湿的几缕头发黏在脖子上。
一壶酒很快见抵,霍澹摇了摇酒壶,意犹未尽。
赵婳见他起身,跌跌撞撞往前面走去,从书架后边摸出个不大不小刚好一握的酒坛来,他将酒坛放至耳边晃了晃,听见坛内酒水晃动的声音后眉心渐渐舒展开,染了绯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霍澹揭开酒坛盖子,仰头正欲喝酒,赵婳忽地从他手中夺过酒坛。
“再喝下去人都要喝傻了。”赵婳瞪了他一眼道。
霍澹醉眼迷离,伸手去抢酒坛。
赵婳手臂一横搭在他肩上,一个用力将人抵到书架上,可能是力道大了些,她听见一声闷哼。
“要你管!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朕!”
黑暗中,霍澹举起她手,瘦长的指节扣住她手腕举至头顶。
“砰——”
她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溅起的酒洒的到处都是。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霍澹厉声问她,披散的头发在两人的争执中更加散乱,女子发饰上的珠串不经意间勾住一尾他的乌发。
赵婳唇瓣翕合,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我知道。”
霍澹笑了笑,满是辛酸,“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音调一次比一低,霍澹松手,后背顺著书架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赵婳蹲身在他面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地上的酒壶碎片弄开。
“今日是皇上母亲的生辰,心里难受,我知道。”她温声道。
霍澹垂头,手臂放在屈起的膝间,颓丧道:“昭仁跟你说的吧。”
赵婳“嗯”了一声。
殿中再次陷入沉静。
在地上坐了有阵子,霍澹搭上书架,借力扶著书架起身,见他有些吃力,赵婳搭把手,却被他拨开。
霍澹摇摇晃晃起身,在御案角落拾起一幅画卷,眼神骤然变得温和起来。
昏黄的烛光映在画卷上,赵婳凑过去看了眼,画卷上的女子手中捏了一串佛珠,眉眼温柔,面容姣好。
“我母妃去世那年刚满二十五岁,那时候岚岚三岁不到。”霍澹指腹抚摸着画卷上母亲的眉眼,满目温柔,“她还那么年轻,她没伤人没害人,她什么也没做过,被父王一尺白绫赐死。”
他没有用朕自称,反而用的是我。
合起画卷,霍澹抱着它坐地上,眼尾闪着泪光,像极了街上没人要的流浪小孩。
赵婳见此,竟也会心软。
末了,她对坐在霍澹跟前,抬手摸摸他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霍澹身子僵直,忽得想起小时候后他受了委屈,母妃就是这样摸着他头哄他的,两人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很想很想生母,霍澹变得敏.感,鼻尖一酸,从不轻易流泪的他眼角滑落一点温热的液体。
他指尖沾了沾,咸的。
好久没尝过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生母去世那日。
那年他八岁,闻讯赶回去时,只见父皇身边的太监松了白绫,他母亲身子软了下去,香消玉殒,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霍澹仿佛就坐在那宫殿里,无论怎么唤娘亲,也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他再也压抑不住,骤然哭出声来。
见他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赵婳心疼地叹息一声,敛去他粘在脖子上的湿发,“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亲生的,哭得跟个小哭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