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水势凶猛,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廊桥中段唯一的青石桥墩冲塌,整座廊桥从中间崩塌, 断瓦残垣, 触目惊心。
赵婳和霍澹两人一前一后冲出茶楼,桥塌溅起的水浪一股脑溢出河堤,朝四面八方涌去。
溢出的河水淌在路上, 淹没两人的鞋, 又顺着略微倾斜的河岸流回河里。
幸是因为下雨, 并未有过桥的百姓, 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但沿河两岸的百姓听见这一巨响纷纷赶来围观。
“老天有眼,报应啊!报应!天道好轮回, 都是报应呐!”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女声, 她边笑边喊, 拨开人群跑到最前面, 在廊桥桥头的石墩前跪下, 嘴里大声念叨着“报应”两字。
妇女纤薄的肩膀颤动着,背脊微驼,像是被重物压得直不起来, 她声音带着哭腔,有几分大仇得报的痛快.感,桥边围观的百姓见她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 皆不敢上前。
赵婳眼熟, 这位中年妇女,她是在茶楼里打杂的那位。
霍澹眼尖, 很快也认了出来,先赵婳一步说道:“这妇人是茶楼里的杂役。”
说完,他朝妇人走去,赵婳跟在他身旁,欲将那满脸泪痕的妇人扶起,可手刚碰到那妇人手臂,人群中有急忙劝道:“姑娘,你可别管闲事,这人神神叨叨,神志不清是个疯婆子。她夜里经常在桥墩旁自言自语,去年七月半在桥边烧纸钱,深更半夜在神龛边鬼鬼祟祟待着,嘴里还絮絮叨叨。七月半,鬼节诶,瘆得慌!”
“你嘴上积点德吧!”一男子怼了那人,“我听说她丈夫是位手艺高超的木匠,生前负责修建这座廊桥,结果桥没修好,人先掉进河里,硬是救起来就这么没了。”
“报应!这都是报应!我丈夫在天有灵,亡魂回来伸冤了!”那跪着的妇人抹掉眼泪,站起来转身对这桥边围的人喊道。
人群里唏嘘不已,起初还有人向着那妇人说话,可自打听了她这么一番话,直摇头。
赵婳和霍澹对视一眼,只见他蹙紧眉心,手腕绑了一根穿着圆玉的红绳,手指摩挲着那块小小圆玉,不知在思索什么。
廊桥塌,加上这中年妇人在河堤边一闹腾,看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从中年妇女的一些列举动中,赵婳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走了过去,先声问道:“大娘,您丈夫的死因另有隐情?可否一一细说?如今廊桥坍塌,是大事故,皇上必定会派人细查。”
赵婳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子,下一刻便在那妇人耳边低语,“您亡去的丈夫死于非命,若要伸冤,此刻是最佳时机。”
她虽是在跟那妇人说悄悄话,可说话的声音却能让旁边的男子听清。
妇人佝偻着背嗤笑,冷漠道:“派人?这事一年前就查过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能信的官员有几位呢?官官相护,陋习!”
修桥确实有工人失足落水的情况,若事情没闹大,监督此项目的官吏便可赔钱草草了事,匆匆掩去,但这妇人言辞激烈,她亡夫落水怕不是简单的失足;况且这桥今年四月竣工,照理说十分坚固才是,怎轻轻松松就被突涨的洪水冲垮?
霍澹脸上有一丝怒意,正欲开口,前方传来骚动,官府派了衙役闻讯而来。
“当初是谁经办此事,暂且不深究,但大理寺的姜少卿,可信。”他沉声说道,虽苍白,但是一词一句无不透着一股威慑肃穆。
……
“此处不宜久留。”
趁着衙役还没完全赶到现场,霍澹和赵婳即刻将人带出人群,往大理寺方向匆匆赶去。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两人。”妇人甩了甩被赵婳拉住的手,奈何赵婳攥得紧,她甩了许久也没甩掉。
越过人群进了长巷,见那妇人挣扎不肯和他们走,赵婳劝道:“大娘,您都说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衙役见你在桥墩边闹事,将你带回府衙,牢里最不缺的就是暴毙的囚犯。大娘难道想去试试?”
妇人闻言脸色煞白,挣扎的动作也止住了。
见她怕了,霍澹轻轻一笑,那张冷峻的脸有了一丝笑意,似乎明白了赵婳的用意。
他跟着赵婳一起吓唬那妇人道:“坏人干坏事,有的是手段。钱财和权势,他们一样也不缺。大娘你方才在桥墩这么一闹,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你?不会,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赵婳嘴角一抽,她那番话只是想让大娘安心去大理寺,没想到眼前这人说的话这般狠。
感受到大娘搭在她腕上的手力道加深不少,赵婳拍拍大娘的手,安抚道:“大理寺就在前面不远,大理寺的姜少卿跟我有些交情,定会还你公道。”
“赵姑娘跟姜子真才认识几日,就便有交情了。”霍澹板着张脸,大步往前走去。
大理寺姜少卿,卢大娘听说过他名号,也知晓他断过几件冤案,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但是大理寺主管刑狱案件审理,她要伸冤也只能去京兆尹府,早些月她想击鼓鸣冤,可在府衙外面见到京兆府尹和当初主管修桥事宜的工部员外郎相谈甚欢,似乎交情不欠,便不敢将罪证拿出来。
人,总是会护着熟人。
她卢大娘的丈夫是一名出色的木匠,家里三代工匠出身,他被雇佣修筑廊桥,不久便察觉了修桥所用的木料和石头有问题,及时上报反映,结果第三天便掉河里溺亡。
她记得丈夫出事前一天的夜里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她以为丈夫在外面有人,背着她偷腥,跟他闹了几句。丈夫无奈,只好同她坦白,将木料和石头问题全告诉了她,夜里晚归时工部员外郎邀他去酒楼吃饭,暗示他莫要多管闲事,以钱财和美人为诱,可他拒绝了。
不日,丈夫在修桥是跌入河中,溺亡。
丈夫出事后,有官吏来找过卢大娘,表面是慰问,实则问了许多她丈夫在世时的事情,问她可否有听过丈夫提及修桥事宜。
猜出几分端疑,她哪里敢泄露半句,一味摇头,之后便在桥边茶楼找了份打杂的活,等的就是今日桥塌,将真相公诸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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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还未到大理寺,只见姜子真带着曹泉一队人急吼吼往这边来,看样子应该是去桥边的。
姜子真见到他们,身子一愣,想要行礼的手抬起一点又落了下去,垂在官服两侧一动不动。
皇上一身便装,又和赵婳同行,赵婳扶了位妇人。
所以他该继续行礼呢,还是帮皇帝瞒住身份?
就在姜子真纠结时,霍澹站了出来,道:“姜少卿不记得我了?羽林郎中将手下关月,我们早前见过的。”
赵婳唇角扯了扯。
若是她此前还有几分怀疑关月的身份,那此时姜子真的举动足够让她确认了。
装来装去,何必呢。
赵婳出面缓解尴尬,道:“羽林军众多,若无长处,姜少卿不记得也正常。”
姜子真手掌握拳抵在嘴边偷笑,霍澹一记冷眼飞来,他稍稍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道:“赵姑娘所言极是,这不我就记住了你。”
赵婳不打算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俩的演戏上,开门见山,道:“方才一座廊桥坍塌,已经有衙役赶过去了。”
她顿了顿,心想如何众多捕快面前说这件事,前面的男子把话接了过去,道:“姜少卿可派捕快前去协助,我们这边恰好有事找少卿商议。”
“你们去看看情况如何,帮助京兆府人手不够就帮一帮。”
姜子真派曹泉带人赶过去,和霍澹一行人回了大理寺。
碍于有外人在,姜子真边走边提醒霍澹,道:“我记得关侍卫今日当值,京城发生这么大事,很快便会传到皇上耳中,关侍卫还不回去?被人发现擅离职守免不了受罚。”
姜子真一直知道霍澹成日被严庆那阉人盯着,他出宫办事哪次不是让季扬假扮皇帝在思政殿待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桥塌一事过大,严庆说设什么也会进殿通传。
这些年霍澹一直藏拙,哄骗了严庆及许家等一众不轨之人,此时严庆一旦发现他不在宫中,势必会起疑心,如此一来他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便全白费了。
赵婳走在后面,听见两人谈话,她也好奇皇帝要如何回答,步子不由贴了过去,竖起耳朵探听,谁知皇帝警觉,像是发现了她心思一般,微微扭头,余光恰好和她视线在空中交汇。
愣了愣,赵婳低头,避开那冷冽的目光,闷头走在后面。
“姜少卿记错了,我今日不当值,卫将军给我放一天假,让我出宫办事。”
霍澹给姜子真一个眼神,他瞬间明白,不再多问,但那颗心还是悬在半空,走了几步又追问道:“真没事?”
霍澹低语,“护城河水势大涨,朕今日微服出访,严庆知道的,不必让季扬在思政殿装朕在。”
原来如此,姜子真如释重负,走着走着,又开始好奇,为何皇上会和赵婳同时出现在街上?瞧方才初见的情形,赵婳还不知道关月的真实身份,她在昭仁宫中,皇上去看昭仁去得勤,照理说这身份是瞒不住的,若真要瞒着,那必然是皇帝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