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丰步伐平稳,“何事慌张?”
洞内,众人合力抬下了几个木箱,此时他们正对着打开的木箱满脸震惊。
魏元丰见状,生出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箱子里满实的银铤,心中一定,可再定睛一看,察觉到银铤形状不对,也顾不上脏污,伸手便拨开上面的尘土。
那根本不是银铤!
是一整张巨大的银片,还按照银铤大小打了槽。
下属抠着边儿掀开银片,底下赫然是一箱碎石泥土。
魏元丰目眦欲裂,犹不相信,奔向下一个木箱,手快速抹过。
是假的。
再下一个……
仍然是假的。
第四个木箱……
是银铤,且缺了一个。
魏元丰怀着希望,抠出来几个,便看见银铤下熟悉的银片。
军饷呢?
军饷呢!
那薄薄的银片,就像是在挑衅他:气不气?气不气?
魏元丰怒不可遏,大吼:“都给我搬下来!搬!”
大邺朝堂越发稳固,这笔军饷是支撑复国的重要希望。
军饷没有了,对一众乱党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不免丧气。
可魏元丰发火,他们不敢有任何表露,赶紧去搬其他木箱。
然众人刚动起来,洞外忽然下雨一样落下许多冒着浓烟的粗香。
不好!
有埋伏!
魏元丰下意识地捂紧口鼻,他的下属则是将他团团护住。
烟弥漫至整个洞穴,渐渐又飘进洞中洞来,乱党中有人开始头晕,使劲儿甩头保持清醒。
难道今日要丧命于此吗?
魏元丰不甘至极,抽出刀便在手臂上毫不犹豫地一划,伴着疼痛头脑一清,厉声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拿起刀。”
乱党们纷纷举刀划下。
洞中,血腥味儿和烟味儿混杂。
香燃得极快,烟转而消散,夹壁处传来巨大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杀——”
“杀乱党!”
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似是有千军万马。
纵是惊惶,不反击必然要死,乱党们便和遮面的瀛洲军在洞穴中拼力厮杀。
但瀛洲军仿佛杀不完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彻底冲破洞中洞只是早晚的事儿。
姜屿和瀛洲节度使站在洞口上方,平静地看着底下的交锋。
有己方的士兵倒下,就有更多的乱党倒下,不到一刻钟,战势彻底明朗,瀛洲军杀进了洞中洞。
瀛洲节度使笑道:“恭喜姜大人,此番若是诛杀匪首魏元丰,必定是大功一件。”
姜屿冷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瀛洲节度使称赞道:“姜大人年纪轻轻,如此稳重,实属难得。”
姜屿客气道:“您谬赞。”
瀛洲节度使眼神越发欣赏,许是因为这几日奔忙之事即将尘埃落定,心情颇好,且两人共事之机不多,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便问道:“听闻姜大人还未娶妻,本官有一嫡女,知书达理,不知可有幸与姜大人结两姓之好?”
洞穴之下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抬尸首出去,姜屿回视瀛洲节度使,直截了当道:“得节度使大人青睐,是姜某的荣幸,只是姜某已有意中人。”
有意中人了?瀛洲节度使遗憾不已,却也爽快道:“如此,便祝姜大人早日抱得美人归。”
姜屿眉目和缓,“借您吉言。”
瀛洲节度使几次见他,皆是一副冷然之姿,忽见他这温和的模样,不禁失笑。
果然是风华正茂之年,只也不知谁家娘子惹动姜氏子的春心。
姜屿站在山顶,闻听下面完全平息,所有乱党皆已伏诛,便欲下山。
刚要转身,忽见一蒙面的瀛洲兵在众人中间眼神凶狠,格格不入,且一直在捂着手臂悄悄后挪。
衣服破处在胸背,也有大片的血污,袖子没坏,却有血迹。
颇有几分诡异。
瀛洲节度使问:“姜大人,怎么了?”
那瀛洲兵正是魏元丰换了衣服假扮。
魏元丰似有所觉,抬头一看,见到姜屿那张出尘至极且有几分熟悉的脸,眼神骤变,狠意快要掩饰不住时,连忙低下头。
而姜屿的目光在与他对上的一瞬,更加锐利。
几乎可以肯定,有问题。
如此狡猾之人,极有可能是魏元丰。
魏元丰如芒刺背,马上决断,忽地拨开周围的人,寻了一个方向便急速奔逃。
好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也有士兵下意识追上去。
姜屿声音冷冽,“拿弓箭来。”
身后一金吾卫立即奉上弓箭。
姜屿一接过,便满弓紧弦,对准目标,毫不犹豫地射出。
一箭破空,以势不可挡、雷霆万钧之势,穿破一切阻碍,疾射进逃跑之人的肩头。
魏元丰的身体一滞,便不要命地继续跑。
跑了十来步,倏地停住。
他的前方是深谷,河水奔腾。
追兵已至,后方同样是绝路。
魏元丰回首,遥望站在石壁之上的人。
姜屿再次弯弓。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眼神。
凛凛不敢犯。
全不犹豫,又一箭直射而来,带着取他性命的决然。
魏元丰切齿拊心。
姜氏子!
他又栽在姜氏子手中。
恨意喷薄而出,魏元丰怒吼:“我若不死,必绝你姜家满门!”
箭将至的一刻,魏元丰决绝地一跃而下。
这一箭落空了。
姜屿缓缓放下弓,眉头不展。
瀛洲节度使立即命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是,大人。”
随后,瀛洲节度使转向姜屿,语带担忧:“姜大人,这……”
那狠绝之言,如同诅咒。
姜屿面目平静。
无论魏元丰是否丧命,事已至此,再说无用。
他死了,报仇雪恨;没死,就再杀他一次。
姜屿随手扔还弓箭,不以为意道:“节度使大人,我们下去看看吧。”
两人绕下去,从夹壁进入山洞。
瀛洲节度使一见木箱里全都是碎石泥土,大吃一惊,“这么多箱军饷,竟然全都换了?!”
姜屿亦是没想到军饷都被拿走了。
……
也不是全部。
姜屿看向那几箱贵器摆件,带不走或是带走也不好处理的还在。
“全都倒出来检查一遍。”
士兵们听令,哼哧哼哧地翻倒木箱。
姜屿则是观察着箱子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放着摆件的箱子摆放的位置没有挪动过。
他看向旁边摞叠的木箱,地上散落的几个木箱并非毫无规律,人先打开它们,应该下意识便会就近选择。
姜屿走向那铺了一层银铤的木箱,许是以防万一,旁边还有一箱也有铺银铤。
还有这银片……
姜屿食指挑起,面上越发冷清。
若果真是陆仁拿走了军饷,这种种安排,此人实在出乎意料。
“大人,您看。”
姜屿顺着声音看过去,士兵手里拿着一块极破的粗布布条。
他面前还有倾倒出来的石土,布条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除此之外,木箱里留下的证据只有那几张银片以及那些贵器摆件。
瀛洲节度使愁眉不展:“这可从何找起?”
姜屿不言,缓步走向洞口石壁前,虚抚着上面的刻字。
老苏大夫站在夹壁口张望许久,到底没敢进来,又缩了回去。
而姜屿拓下石壁上的刻字后,便也不再停留,命人即刻下山,以免引来野兽,招致危险。
乱党窝点离这片山更近,众人下山后,便没有即刻回瀛洲城,准备先到窝点所在的村子暂时落脚。
他们从山中出来,天色已极晚,连夜赶到村子,已是凌晨。
村子里的公鸡鸣叫,叫破天光,村子周围的耕地已冒了芽,一片安宁。
看起来就是极普通的村子,谁能想到这里是乱党窝点呢?
老苏大夫捋着胡须感叹:“天下太平有何不好?非得搅乱?前两年旱灾,好不容易缓过来,眼瞅着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怎么就不能安分呢?”
姜屿眼下泛青,疲色比其他人还有名显几分。
他看着田地中的粮芽,神情淡淡,却始终给人一种安定之感,“这世上人皆各行其是,有人搅乱,便有人按部就班;有人以治国安民为己任,便有人自私自利……”
老苏大夫闻言,问道:“大人是哪种人?”
姜屿道:“我与志同道合之人,惟愿国泰民安。”
话毕,他便抬步向前,随下属前往魏元丰在村子里的居所。
老苏大夫捋胡子的手带着欢欣,一脸褶子舒展开,“世间好人总是多过恶人。”
另一头,姜屿在魏元丰的书房中看到了那幅《山河图》。
他只一眼便确定,画不是兄长姜岑所画。
姜屿又拿清水浇上去,看见消退后又显露出来的颜色,微蹙眉,轻启唇:“粗糙。”
颜料粗糙。
颜色单一不纯,毫不精细。
地图画得也粗糙。
简白地指明藏军饷之地便罢,粗暴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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