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首辅大人。”
谢晚亭冰冷的眸子凝着他,修长的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他并不言语,只是瞧着他。
林毅山被他瞧的身上直冒冷汗,高大威猛百姓口中人人赞不绝口的临安父母官瞬时变得神色暗淡,毫无威严可在。
林毅山躬身行礼,说着:“大人,下官治理不严,临安城内买卖良家女之事竟是一直未发现。”
谢晚亭嗤笑了声,一句治理不严就想将所有的事都给掩过去,亏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临安知府,还一直是其他州府效仿的榜样。
“治理不严?良家女被买卖之事已有三年之久,林大人着实治理不严。”
他不愿跟林毅山多费口舌,“奉国将军府二老爷裴远与大梵寺住持群显勾结,本首辅已让人将裴远关进临安府衙,你若是明白其中利害都招出来,我会求陛下从轻处罚。”
林毅山明白了,群显招了,招出了飞潜,只是他不明白群显根本不知飞潜背后还有奉国将军府,首辅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大梵寺曾关押着的良家女与穗儿胡同茶坊里的女子并无关联,他镇定的说着,“大人,大梵寺之事下官属实不知,裴远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怎会与大梵寺住持勾结,穗儿胡同茶坊里的女子之事下官确有隐瞒。”
“茶坊掌柜的与下官说那些女子皆是孤苦无依流落在外的,他将她们买过来给她们口饭吃,让她们去做工挣银子,下官再三思忖,一时鬼迷心窍忘了大盛律法,才会允了他。”
“从茶坊出去做工的女子大多数都去了林家城外的染坊,下官也是想着给她们一个庇护之所,大人尽管去查,那些女子衣食无忧,并未受任何迫害。”
他想将穗儿胡同之事全盘托出,来为自己开脱,也是因着有人让他这么说。
林毅山被金鳞卫的人押在临安府衙书房内不得出,谢晚亭去狱中见了裴远。
狱中之人并未对裴远用刑,裴远与林毅山同样一口咬定他与大梵寺之事无关,只是从穗儿胡同茶坊掌柜的那里用了买卖来的女子在城外染坊做工。
他猜到了谢晚亭会来。
谢晚亭开门见山与他说,“是楚楚手腕上的佛珠,那是你们联络的信物。”
裴远眼底微怔,原来他是拿那串佛珠骗了群显,让他招出了飞潜,继而证实了辽东通敌之事与临安买卖良家女之事有关。
可他是怎么知道那串佛珠与群显有关的呢?
“不过是串佛珠,各个寺庙里都有,首辅大人拿串佛珠就想定我的罪吗?”
他依旧云淡风轻的说着,毫不在意。
谢晚亭眉头轻扬,似是嘲弄,说:“你可以不认,不过很快就由不得你了。”
他神色坚定,不容置疑,裴远瞧的有丝心慌,这串佛珠是他今岁四月送往上京的,因着贵妃说楚楚喜欢,那时他们已要将群显弃了,他就将这串佛珠送给了楚楚。
可佛珠是他们联络的信物一事只有他们自己人知晓,除非,他给贵妃去的信被楚楚看到了,而前些日子他去镇江还未回到临安时,手下的人说楚楚去了大梵寺。
难怪,那孩子最近这几日瞧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她以为她是他的女儿,空顿说那日他对楚楚说群显一直在闭关,不见任何人,而那串佛珠是四月送往上京的,她猜到了他与群显之间是有联系的。
他确实一直把楚楚当成女儿看待的,可她却不是他的女儿。
他待她好,只因她是贵妃的女儿,所以,他愿意也待她如女儿一般。
谢晚亭转身离开,裴远硬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瞻之,听我的,回上京去吧,你若继续留在临安,那个人不会留你性命的。”
裴远知道,若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敢动他,动了他也是将自己送去了阎罗殿,可若他继续查下去,那个人不会留他性命的。
他自认为当年对他娘是亏欠的,当年妹妹喝毒药而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她生前唯一放不下的儿子若他本能阻拦,而又让他死了,他会内疚一辈子。
可他已经劝了瞻之两次。
谢晚亭出临安府衙时本是晴空万里却突然变了天,云团子散着灰蒙蒙的气息四处游动,他抬眸瞧了眼,临安的天气果真是说变就变。
他与盛怀秉带着数十名金鳞卫赶到城外林氏染坊时已是酉时三刻,阴雨天极为暗沉,七陌已经带了人将林氏染坊包围,见到主子与世子赶到,他疾步上前,说:“主子,林氏染坊管事已被羁押,就在那里。”说着,七陌目光落在染坊入门处的一间耳房里。
林氏染坊本是在临安城内槐耳街上,后来因着生意越做越大,裴远就将染坊建到了城外,足足有一个村庄那么大,负责染坊一应事物的人名为李春,是奉国将军府早年的管家。
谢晚亭刚踏入耳房,只是与李春目光相触,就看到李春死在了他面前。
吞药自尽。
看来,这里的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他冷声问:“在这里做工的女子呢?”
“在染坊正院,咱们的人正看着。”
染坊正院处,足足有数百名女子立在那里,各个生的丰满圆润,不止健硕还颇有姿色,一身布衣上沾满了染料,很明显在让她们到这里集合前她们都还在染布。
谢晚亭走至跟前,有一四五十岁的老妇人笑颜说着,“这位大人,不知我们染坊的人犯了何错,今日立冬,这天气格外寒凉,眼瞅着就要落雨了,让她们赶快回去歇着吧。”
七陌在一旁对谢晚亭说道,“主子,这是负责登记在染坊做工女子名录的李婆婆。”
李婆婆见这位大人面容冷峻,周身气息凛冽,颤颤巍巍的又说着:“大人,这些女子都是来此做工的,可都是清清白白的,您可别错怪了她们。”
七陌厉声冲李婆婆道,“闭嘴,她们是否清白用不着你来说。”
说话间,点点冰凉就落在身间,刺刺的,带着冷风。
人群中泛起一阵躁动,随即又不见。
谢晚亭走向一女子,并未去瞧她的面容,只是淡声道,“伸出你的手。”
女子手指微颤,迟疑片刻,缓缓伸出了有些褶皱的手,谢晚亭瞧了一眼,目光落在远处头发有些散乱的女子身上,七陌注意到他的目光,上前指着那女子道:“你,出来。”
话落,雨似乎下的又急了些,冷风吹来,又带起一片躁动,昏暗夜色中显露出澄蓝的光,刀剑拔出剑鞘的瞬间灼伤了眼,几乎是同时,除了前排之外的女子同时抽出手中利剑,向周围将她们看守在这里的金鳞卫杀去。
谢晚亭迅声吩咐道:“带这些女子离开。”
很明显,趁着夜色,立在前面的女子不过是掩饰,是真正在染坊做工的人,而后面站立之人,皆是群显口中所说培养的死士。
夜色昏沉,冷风瑟瑟,躁动声将雨声淹没,这里的人虽是金鳞卫的好几倍,却不足为敌,不过半个时辰,已被金鳞卫全部拿下。
金鳞卫是在战场厮杀过的人,个个皆是绝世奇才,是谢晚亭亲自挑选出来的。
谢晚亭手中剑落在李婆婆身前,在她即将吞药自尽前一剑拍在她背部将她藏于口中的药丸拍了出去,问:“其他人呢?”
李婆婆慌乱的神色瞧着他,战战兢兢了片刻,声音发哑的说着,“马……场……在马场。”
林氏染坊足有一个村子那般大,他让人查过,林氏染坊里的布、帛、衣产量极多,几乎整个江浙地区富贵人家用的都是林氏染坊里的布料,所以,这里不止百人做工。
盛怀秉向李婆婆说的方向瞧去,林氏染坊南门外是一处马场,也是林家买下的地建的,他问向李婆婆,“马场处有多少人?”
“没,没多少人,差不多五十人左右。”
七陌带领其他金鳞卫守在染坊看守,谢晚亭与盛怀秉带了十来名金鳞卫去往马场。
马蹄声震震,响彻在漫漫黑夜。
从临安城前往城外马场的马蹄声同样响彻在暗暗黑夜,裴远用银针刺晕了看守他的狱卒,从狱中逃了出来,不是为了自己。
为了楚楚和芳菲。
他的人去狱中告诉他谢晚亭已经去了城外染坊时,提了句芳菲小姐与公主午后一同去了城外马场学骑术,而天色已经暗了,还未回到奉国将军府。
裴远心中慌了,马场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楚楚与芳菲两个姑娘若是因着夜色暗了而在马场处的别苑住下,只有死路一条。
他骑上马,与带人拦在城门处的秦杨厮杀了许久,还是赶来了马场。
此时马场内一片寂静,只有谢晚亭与盛怀秉几人的马蹄声,暗暗寒夜里似乎四周掩藏着无数双幽灵般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几人,先是寂静,随后躁动,而后在雨夜掀起一阵阵波澜。
无数只利箭穿过雨水向硕大空旷的马场扫射而来,反应迅速的几人躲开层层箭林,在昏暗中凭习武之人天生的警觉睨着四周。
箭林似乎永不停歇。
一刻钟后,隐于黑暗中的影子一个个冒出来厮杀。
这些人不再是那些女子,而是训练有素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