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她不在床榻上,她在云缈院里的摇摇床上,她没有睡下,所以,是他回来了。
定是他回来了。
她就说,他不会死的,他不会骗她的。
“谢晚亭。”
男人也唤她,“楚楚。”
她问他:“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楚楚,我回来了,回来见你了。”
她掀去身上的狐狸毯子,从摇摇床上下来,就要上前去抱他,可就在她要触到他时,男人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她不解的看着他:“谢晚亭,我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
男人嗓音依旧清润,“楚楚,不可以,你不可以抱我。”
她眸中泛光,不解的瞧着他,她想抱抱他,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是真的回来了,可他却躲开了。
他说:“楚楚,我陪你下棋吧。”
她啜泣着晃了晃脑袋,黛眉蹙着,“不,谢晚亭,不,我只想好好瞧瞧你,我太想你了,我想瞧瞧你。”
见男人怔神,她抬步上前还是去抱了他。
可她扑了空,身子轻颤,从摇摇床上惊醒过来。
是梦。
又是梦。
她抚去脸颊上温热的泪液,自责的低喃,“我不该抱你的,不该抱的,我应让你多陪我一会,是我太贪心了。”
她慌乱的下了摇摇床,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室,躺在床榻上,让自己睡去。
谢晚亭,我这就睡下,你要再来我梦里。”
我想见你,就算是梦,也可以。
——
正月寥寥而过,前几日皆是艳阳天,天气回暖,就连院中的地上都冒出了绿芽,随处可见的杨柳也都泛了绿,可一场冷风吹进上京,又突然落了雪。
听宫里的嬷嬷无意说起城外十里处的清河村有人因着倒春寒夜里给冻死了,楚楚就让她宫里的人去到宫中贵人女官处,凡是有不要的被褥棉衣都给搬来了月星殿,足足十个箱笼才装下。
这些宫里的物件向来都是顶好的,就算是贵人们闲置不要的,拿出去也是主贵的物件,楚楚最近更是不让自己闲着,让白苏紫芍陪着就出了城。
因着雪天路滑,赶车的护卫行得慢了些,又绕开了不平整的路,将要到晌午才到清河村,那些村民虽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可也能瞧出是贵人,那些被褥只是打开箱笼就能闻见香气,棉衣上更是有好闻的花香,上面的刺绣哪是寻常人家里能有的。
老人孩童领了后都合不拢嘴,不受冻了不说,还得了好物件,感激言谢之声连绵不绝,被褥与棉衣都发给清河村的村民后,小公主身上也覆满了雪,红如冬梅的绒帽都染成了雪白,她瞧了眼灰蒙蒙的天,再不回上京怕是就要回不去了。
她提起裙据就要上马车,身后突然有人唤她,“姑娘,姑娘——”
楚楚侧首去瞧,是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妇人,略显肥胖的身子在雪地里急促的行着,也不怕摔着,嗓音中透着急切。
待到行的近了些,妇人急促的面容上才透出丝笑意,“姑娘,您是上京里来的贵人,可能帮忙给带封信进京。”
楚楚瞧了眼白苏,示意她接过妇人手中递来的书信。
妇人冬日粗糙的手递上前来,粗哑的声音又说着,“是送到上京城南杏花巷处的公主府,有劳贵人帮忙,贵人心善的很。”
公主府。
楚楚怔了下,乌黑的眸子瞧着妇人,“大婶,你找公主何事?”
妇人轻叹了声,面上露出忧虑,“我这粗人哪能寻公主殿下有事,连公主殿下什么模样都没瞧见过呢,是我家那口子,昨日去砍柴回家的路上救了一个男人,他昏迷前硬撑着拿我家儿子的笔墨写了信,说是帮他送去上京城南杏花巷的公主府。”
她怔在了那里。
“今日落了雪,我就想着让贵人给带去公主府,不知……行不行?”妇人见眼前的姑娘脸色越发苍白,不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怯生生的问着。
可别得罪了贵人才好。
楚楚回过神来,抱着暖炉子的手指轻颤,冷风吹来,她声音颤颤的问着:“那人呢,他在哪?”
说着,她拿过白苏手中的信,暖炉子都因她的慌乱掉落在了雪地上。
皱巴巴的粗麻纸上,被她温热的泪打湿,瞬间晕染开来,她突然笑了,满眼泪花的笑了,瞧了眼落着雪的天,笑了又笑。
一旁的妇人愣在那里,她哪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这贵人怎能看人家的信呢,看完了还这副模样,这姑娘适才明明还温婉恬静的紧呢。
“大婶,你带我去见他。”
妇人愣了下,才应声,“行——贵人跟我来。”
皱巴巴的粗麻纸上,只有笔力不稳的两个字,‘楚楚’。
就算笔力不稳,她也识得,那是他的字迹。
是谢晚亭的字迹。
他回来了。
妇人带着她很快就来到了自家院中,被丈夫扛回来的那人就住在左侧那间屋子里,她觉着,既然都是上京里的人,瞧着这位姑娘适才的模样定是认得他的。
将他带走了也好,这男人身上有伤,镇上的大夫来瞧过,说治不了,只能用些药试试,若是能被贵人带走,兴许还能有条命。
妇人家的瓦房檐上落满了雪,楚楚走近那间屋子时,房檐上好大一坨雪被风吹落直接打在她头上,她也没去在意,此时虽是申时,屋内却极为暗淡,她费力的瞧着屋子里的任何物件,也在很用力的去瞧清床榻上躺着的男人。
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眉似连绵的山峰,薄润的唇泛着白,只是躺在那里,就能让人敬而远之,矜贵自傲的气息散在床榻周边。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她喉中湿润愣是迟迟发不出声响,直到在他床榻边上蹲下来,她才唤出了声:“谢晚亭。”
“谢晚亭,我是楚楚。”
她依旧觉得这是场梦,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是做了太多梦,次次都落空,让她揪心的很,她看了他好大一会,突然起身,望向门口立着的白苏紫芍,“这是梦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白苏紫芍同她一般激动,公主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她们是最清楚的,“公……姑娘,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妇人自是也瞧出来了,这位姑娘与那男子相识,瞧这姑娘的模样,与床上躺着的那位还是一对呢。
怕是——公主。
妇人上前一步,言说着,“我丈夫昨日天色渐暗时从山中砍柴回来,在去上京的一处路上经过,正巧看到地上躺着个人,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回来后,他倒是醒了会,非要起身回上京去,说什么只有不到十里的路了,可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就是整张脸惨白,昨晚那么阴冷的天不停的冒着汗,没一会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才拿纸笔写了信让给送去。”
楚楚带着他回了上京,回了谢府。
其实,她初三日随母妃去灵山寺祈福时许下的心愿就是他能活着,她会尽自己所能去行善积德。
原来,她的心愿实现了。
她对白苏说:“赏,待回到宫中去赏与你说清河村之事的人,都要赏。”
“是,公主,您都说了好几遍了。”
云缈院里被雪染得白茫茫一片,贾药师提着个药箱步伐急促的行进来,去请他的人说是要去谢府,还那么急,他知道,不是大人回来了,就是公主生了病。
自是不敢耽搁片刻,急匆匆赶来了。
屋内灯火通明,将将燃起的银丝碳还未泛出热气,楚楚立在一旁,看似平和的瞧了眼贾药师,又瞧了眼躺在榻上的男人,白苏想上前给她将身上被雪染了寒气的衣裳换下也没敢去,与紫芍立在一旁等着。
贾药师半眯着眼,神色略显沉重,随即又放缓了些,恭敬说着,“公主,大人身上的伤早就无碍了,只是大人中了毒,这毒已经解了,只是大人应是没日没夜的赶路触发了体内还未清理干净的毒素,才会昏迷不醒。”
说着,贾药师轻叹了声,“大人太累了,让他歇上一两日,我再开上几服药就能好了。”
楚楚认真听着,神色温和了些,应了声,“有劳贾药师了。”
楚楚直到将煎好的药给谢晚亭喂下,才去沐浴洗掉一身的寒凉,白苏紫芍给她束干了发熄了几盏灯就去了外间。
屋内的银丝碳正旺盛的泛着热气,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屋外雪花飞舞,很是寒凉,而这屋内却是暖热的紧。
她心里也暖。
凑着那豆羸弱的光她从床脚轻缓的上了榻,将男人身上的被褥向上提了提,随后钻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她今日将他带回来时他身上冰凉的就似刚从冰窖里走出来的般,她将他抱在怀中,能感觉到凛凛寒气渗入到她身上,似是抱着个冰块。
她不知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只身一人晕倒在了离上京仅有十里路的路上,他定是实在撑不了了。
不然,以他的性子怎可能让自己晕倒在那里。
楚楚向他身前凑了凑,乌黑的眸子一寸不错的瞧着他,她第一次觉着原来只是就这么瞧着一个人就能热泪盈眶让她觉着上天对她太过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