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正打着马吊,一人拍着桌面,还在大喊着能赢多少多少钱,另一个人黑着脸嘟囔着自己在金逸山庄输了多少钱,早晚得赢回来。
闻瑎侧着身子蹲在窗下,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词,金逸山庄。她楞在原地,表情难掩震惊之色。金逸山庄,马吊。
马吊这项赌博活动,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禁止了。根据大齐律,民间若是发现有人进行此类活动,一律罚金十两,为首的组织之人更要蹲进大牢。
齐朝开国初期,官僚参赌聚赌,京城里各级官僚聚赌成风是公开的秘密,穷奢极侈,一个晚上五万金子不过是打底。那个时候,政坛上丑闻不断,士风萎靡,闹剧百出。更有甚者,赌场竟可以左右官场,腐败到极致。
禁赌令实施以来,民间风俗习性大改,一旦发现聚众赌博,轻则杖刑,重则砍头。官员参赌者,更是永生不得任用。
马吊原本只是一项简单的娱乐活动,可是赌博风气过剩后,人们愈发肆无忌惮,赌钱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大齐暗涌着的还未根除的地下赌场,里面不单只是金钱的流通,更是情报的暗地传送。烽火敌情,信息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闻瑎翁着身子往后移动,恐惊扰了这里的人。
身后树上的雪突然落到地上,啪叽一声轰响,在这空寂的山脚异常刺耳。闻瑎压抑着呼吸,不敢喘大气,未曾丝毫犹豫立刻蹲下,沿着墙根慢慢移动身体。
神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闻瑎眼睛微眯,瞳孔紧缩,再次闭气凝神。屋内安静了一瞬,评头论足、嘲笑讥讽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瑎压住满眼的惊色,原路返回,步伐加快。半刻钟,直到离那了望塔一里之远后,才停下脚步靠着一颗大树喘着粗气。
若是她没有猜错,闻瑎舔了一下唇,苦笑了一声,顺着树干滑下坐在地上。
了望塔,山腰的铁门,脸上带疤的大汉,犄角处发着寒光的兵器。这长峰山上,莫不是有一群土匪山贼,绿林好汉。
闻瑎眼皮挑了挑,复杂的神情在眼中浮现。
离京之前,她还以为能做一个清闲散官;昨日到达宜新县之后,她以为不过是稍微困难一点,这腐朽的县域需要浴火重生;可今日来到这里她才知道,什么闲散安宁,这他娘的是地狱开篇。
闻瑎还在喘息着,突然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人拽着后领提了起来,一个踉跄就撞到一尊结实的肩膀上,那人动作毫不迟疑地把她压到树上。
闻瑎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指尖发颤。还没等她出声,那人就开口说话了。
“你可真是胆子大,连这里都敢独自一人随意乱窜,不要命了!”说话的人声音低抑沉重,语速很快但吐字却极其清晰。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声线冰冷,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灌入她的耳朵里。
可她却未曾从其中听出恶意,闻瑎眉头微微蹙眉,这人难道认识她,可这声音她丝毫没有印象。
闻瑎此刻双手被人握在一起别在后背,力道大的她手腕有些难受,“阁下,不如先松开在下,我们再详谈如何?”
这话刚说完,伴随着一声冷哼,身后的力道就散开了。
闻瑎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抬起眼,撞到了那双翡翠的双眸之中。
她有些惊喜,声音上扬:“殷君馥,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说:
殷君馥冷哼一声:啧,怎么,我变声期一过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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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该加那首诗,我编了好长时间还是不太顺啊啊啊啊啊啊,我尽力了。(哭)
第35章
皑皑的松山满是青绿,白雪青山,煞是美丽。
闻瑎哈了口气,搓着僵硬的双手。
殷君馥身上穿着灰墨色紧身棉服,看着颇为干练,脸上不着表情。
他比八个月前更高,也更成熟刚毅了。甚至声音也比原来沉稳了许多,多了一股原来没有的肃杀之气。
闻瑎回头望了眼已经消失在林中的木屋,那了望塔也渐渐模糊成一团黑影。
她对着殷君馥点了点头。
除了两人行进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
闻瑎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和一丝不知所措,她轻声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殷君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转过头对闻瑎冷肃道:“等离开这里再说。”
他随手扔了一个东西恰好到闻瑎怀中,她伸出手抱住,视线下移,是一个皮质水囊。
“喝点水,你嘴唇太干了。”殷君馥有些干巴巴地说,有些别扭地扭过头,也不再理闻瑎,又继续赶路了。他似乎是在对自己刚才的动作感到抱歉,但又实在不好意思直说。
闻瑎突然想到,这人还不到十八,还是个少年。
又向前行进了近半个时辰。殷君馥带着闻瑎走到了先前她路过的那座村落,此时刚到夕时,村落里已经没有闻瑎来时的那阵阵炊烟了,却还能不时听见儿童嬉戏打闹的稚嫩童声。
长峰山脚下的小村落,袅袅人烟,黄发垂髫,颇有诗中那乡村田园的意境感。
“我们是要去这村落吗?”
殷君馥颔首:“我住这里,跟我来吧。”
这村庄很小,大约只有前后两条街,二三十户人家。闻瑎在进村前看到一块大石上写着惊蛰村。惊蛰时节,春气萌动,万物生机盎然。
一个在街上的稚童看到殷君馥扬起手跟他打招呼:“小牧哥哥,回来啦。后面是你朋友吗?看着跟你一样俊呐。”
殷君馥笑着道:“是我朋友。”
闻瑎也对这小童点头打招呼,脸上扬起一抹浅笑。
小牧,她抬眼瞧了殷君馥一眼,随后陷入沉思,沿着他踩过的脚印跟在后面。
殷君馥走到村尾的一间红砖瓦房里,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咔嚓一声,锁开了。
“进来吧。”
“多谢。”
闻瑎抬脚走入屋内。
闻瑎将水囊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蜷进掌心,骨节透着冷冷的白。
殷君馥动作粗狂地拿起水囊把其中的水全部喝光,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动作不羁。
“闻瑎,相逢便是有缘。你有什么想问的便直说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揉了揉头,那双绿色的眸子直视着闻瑎。
殷君馥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记起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的名字。
“你何时离京?”闻瑎脱口而出,可她思忖道明明自己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两人的视线交汇之时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吐出来了。
殷君馥看了她一眼,浓密的眉毛依旧如原先那般上扬着,表情有些诧异,似是在奇怪问她怎么会问这个,不过清澈如翠石的眼瞳中却比刚才亮了一些,好像有些开心。
但他又瞬间抿住嘴唇:“三月。”
怪不得自己离京前未曾再见他,原来殷君馥那时早已经离开了。
闻瑎立刻回想起今年三月中旬放榜那天,大雨中她与殷君馥相撞,他似乎正是要赶往某处。
她紧握的手松开了些许,她眼中带上了一些暖色:“你那把伞还在我那里。”
你还放着啊,他有些绷不住表情,揉了一下头:“哦。”他又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还想问什么?”
闻瑎正色:“你怎么会与这里的人这么熟悉,这惊蛰村的人与山上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逐渐走向青年模样的人也坐直的身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瞧着闻瑎,眼神凝视着她带着一丝打量和探究,语气中带着质问:“你又为何来这里?”
气氛似乎有些焦灼,闻瑎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画面,思绪纷繁。她开口,声线清冷:“殷君馥,你是殷孝良的儿子。殷家满门刚烈,我该相信你吗?即使你身在匪营之中。”
闻瑎的视线扫到他腰间的那把刀,和她窥视到木屋内放着的那些别无二致,甚至连刀鞘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殷君馥的脸上闪过几丝痛苦神色,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涩然:“你可以相信我。闻瑎,你是新来的县令吧。”
他似是无意,却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闻瑎瞳孔缩了一下,随后颔首,语气肯定:“我是宜新县新来的县令。”
殷君馥舒了一口气,眉梢间终于带上了些许少年意气:“果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两个时辰后,已经是酉时了。冬日的天黑得早,闻瑎回到县城时大街上空无一人,那客栈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曹鹃荷正在昏暗的油灯下,手指不断穿针引线缝补着什么衣物。
“婆婆,我回来了。”
曹阿婆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仔细打量着闻瑎全身上下,良久才缓缓吐气道:“你这孩子,可真是担心死我了。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让我坐在这里干着急。用过饭了吗?灶台那里还有吃的,我去给你热一下。”
闻瑎温言道:“婆婆,让您担心了。我一切都好,饭也吃了,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曹阿婆的泪突然就滴出来了,她的面容并没有那么苍老,但是却是满头银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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