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也好。”
等两人前前后后把这县衙逛了个遍,最后来到了大堂。全县几乎所有的要案、命案都会在这里审理。因此,这座大堂不仅是县衙署中最为宏伟的建筑,也是最为重要的建筑。
闻瑎抬眼一瞧,进门的牌匾上写着“亲民堂”,她缓缓垂下眼皮,想到年前她刚到这里看见的那名被扔到地上的老农,扯了扯嘴角。
亲民,亲民,还不如叫厌民合适。
麻洪昌满是激情的声音在一旁介绍着。
县衙大堂坐北朝南,光线敞亮,高耸威严,五楹厅堂,中间三楹则是诉状公堂。
这公堂楹柱上悬有一联曰: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1]
大齐幅员辽阔,一县之长,虽是正七品,官也不大,但确确实实是一方百姓所仰仗的父母官。
而县令优劣直接影响黎民百姓存亡,也关系国家兴衰,宜新县作为临近边关重地的县,本应该更加具有忧患意识,以身作则,为民服务。
可闻瑎看着高堂明镜四个大字高悬大堂之内,她的脸上挂上了略带嘲意的笑,转瞬即逝。
麻洪昌语气激昂地介绍着宜新县衙的情况,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他洋洋洒洒说了近一刻钟,愣是没说到任何关于闻瑎近几日在宜新县发现的问题,反而含糊其辞,若是闻瑎在此之前不曾细探,恐怕也被这颇为滑头的县丞骗了过去。
麻洪昌观她面容年轻,又这副初出茅庐的模样,即使是一甲第三又如何。
他作为在这宜新县衙里干了半辈子的老油条,见过的县令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一甲还被分至如此偏远县域,他自然对闻瑎有了些许的轻视。
可是,他没想到闻瑎突然发问。
“麻县丞,为何我进入县城门前,在外侧见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
闻瑎的声音平平淡淡,看似毫无感情,但听到这话的麻洪昌脸上堆砌的笑容却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些尸堆,他姥姥的,他怎么给忘了,这县来的早,还没来得及派人把这些尸体一把火全烧光。
清早寒意冻人刺骨,麻洪昌却急得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他张开嘴,啊了几声,喉咙不断蠕动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闻瑎就那么看着他,瞳孔凝视着他。
就在麻洪昌几乎要坚持不住之时,陈毛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几乎是片刻,他就走入了县衙之内。
“大人,下官前来禀报!”粗犷沙哑的声音如利箭一般,直射入闻瑎耳内。
麻洪昌控制着呼吸喘了口气,有些庆幸,忍不住大口吞咽口中唾液以求平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闻瑎扫视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麻洪昌,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什么。
陈毛生进来后便磕头跪地:“下官陈毛生,因事来迟,望大人不要责罚。”
等陈毛生到之后,这一连串县衙衙属的大大小小的有无品阶的官员全都齐聚与大堂上。
当然也包括当初那两个对闻瑎出言嘲讽骂人的两门衙役。
可惜,闻瑎此时模样装备与那时风餐露宿赶路二十多天后的狼狈模样实在是差距太大,两人谁也没有认出她就是那日的脏乱之人。
但隐隐约约却有种模糊不清的不对劲。他们都低垂着脸,无一人直视闻瑎,因此也观察不到他们的表情。
闻瑎把桌上已经风干满是裂纹的砚台啪一下扔到地上,在这连针掉下都能听见的大堂之中无疑是巨响。
“城门外成堆的尸骨是怎么回事?!”
闻瑎的音色依旧清脆冷静,一字一字的说出,却不难看出其中怒火。
“诸位,谁来跟我解释一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几乎都是这样想,他们或许是见多了此番情景,或许是麻木,全都沉默着期望这个必走的流程快点过去。
陈毛生更是漫不经心的起眼看了她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县衙内气氛开始变得焦灼。
此时,殷君馥也离开长峰山,面色冰冷地向这里赶来。
他与闻瑎约好今日前往县衙。
殷君馥眸色暗沉,若非他来此山寨潜伏,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长峰山的山贼竟然会与这宜新县最富盛名的乡绅联系颇深。
他暗忖道,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脚步愈发快了。
作者有话说:
[1]引自内乡县衙大堂对联。
第38章
辰时二刻。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段时间了,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却依旧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射到白茫茫遍地积雪的大地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
殷君馥不小心被这光刺了一下,眼睛发花。
他用力闭眼缓解眼中涩意,脚步却未曾停下,积雪被他踩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大约有一炷香左右,他才睁开眼。即便如此,这条路他却丝毫未曾走偏。
此时,他离宜新县县城已经不远了。
殷君馥虽是混血,轮廓比之常人深邃,但外貌偏向汉人。塞北边境,人口复杂,这里居民也并非都是汉族,所以他的面容并不显特殊,但那双过分碧绿的双眼也实属罕见。
他穿着棉麻大袄,头上缠着灰褐色的巾布,遮住了他微卷的发丝,也遮住了与他人不同的双眸。
即使是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对他注目,最多觉得他身量比他人高些罢了。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可如今再也不见那个嘴角噙笑眼神清亮鲜衣怒马的少年肆意模样了。
殷君馥是被宜新县的上任县令从绥宁县请来的援军,但他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兵,还带着刚上战场的兴奋,和其他的普通小卒一样,驻扎在宜新县城门外,等着大哥和县令交涉。
上任县令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被贬谪到这里的官员,听闻他最开始的态度是诚恳又急切地盼望着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后来却变得异常麻木又冷酷了。
即使原本未曾亲眼见过这些县衙里大小官员,但他在长峰山寨上待的几个月,已经足够他暗中调查这些县官们了。
又过了两刻钟,他走到了宜新县的城墙之前。
殷君馥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城门上方高悬的宜新县这三个大字正在光下闪光。他面无表情,眉眼冷峭,注视着城门那处的守卫。
城墙那里站着的两个守卫依旧是闻瑎来时的那两位。
宜新县城门的守卫一般有六人,每十日一换。
其中两人驻扎在城墙上方了望远处,观察敌情。另外四人在城门处检查来往人员中陌生或者可疑面孔。这四人分为昼夜两班,严喜壮和李狗剩这次分的是白班。再过两日,城墙处就要换一批守卫了。
严喜壮的肤色依旧那般黝黑,眼皮垂拉着,近乎闭上了,看着就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模样。
不过今年是大年初一,只要是不想犯什么忌讳,几乎是没人敢在今天来找麻烦。所以一旁的李狗剩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殷君馥微微垂着眸,通过了城门,径直向县衙走去。
太阳逐步向上攀升,县衙大堂里射进几束光,瞬间通亮起来。
高堂明镜,威武庄严。
闻瑎冷眼看着这群人,他们一个个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也无人对她的问题进行回话。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心中的涩意也愈发重了,身上发冷,怒不可言,闭眼了一瞬压住眼中泄出的感情。
虽然麻洪昌已经不是年轻人,但得益于他圆滚的身材,看着却不显太多垂老之态,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十分灵动。
若是放在其他任何富庶之县,麻洪昌绝对是和蔼可亲的代表县官之一,可这里是宜新县,可这里有一群气焰嚣张虎视眈眈的山贼,可这里的城墙外还有堆山般因冻馁而死的百姓。
县衙大堂更静了。
地上的砚台四分五裂,其中的一块刚好弹到了麻洪昌身上。即使砚台里的墨一段时间不同已经有些干涸,但是还是在他的棉衣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划痕。
但此刻,此人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上。
麻洪昌的手死死地拽紧衣角,他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措辞。
这些年里他早已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几乎所有刚来这里的新县令都一样,要么是带着不甘心,要么是带着一腔的热血与抱负。可宜新县这里是一个偏僻又贫瘠的县,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县。
读书人大多都自傲不凡,更何况今年新来的这新县令可是探花,被分到他们这个边塞小县,心中绝对是郁闷不平。
新来的县令嘛,不都是这样,想着做出一番政绩,或许就是表面上的政绩。麻洪昌低垂着头眼角瞥到闻瑎棉袄衣角,新县令,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在心中不知是嘲弄还是轻讽地感叹。
偌大的县衙大堂,一群低垂着的黑色头颅。
“看来我还不值得各位开尊口。”闻瑎语气很平静,一字一语,似是冷涩的冰凌。
麻洪昌暗自思忖着,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结果刚好撞进了闻瑎的眼中,里面是了然的透彻和清冷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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