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见他佯装思索, 还以为他真的给了许多。听他这么说,疑惑道:“没有吗?”
大抵是江又莲和季平方才在正堂议事,江又莲走后不久,季平也从同一个方向走出。他看见大开的宅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先是一愣,后犹豫几分,抬手行了个礼。
内阁经新政后更受皇上重用,如今内阁首辅官居正二品,已然同六部尚书平级。给未来女婿欠身作揖,季平低着头,颇觉讽刺。
可谢执只看着里头行礼之人微微颔首,然后对身边人淡淡说道:“当年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你,如今他们也不值得多得什么。”
季念愣了下,又听谢执不着痕迹地补了一句:“我的都是你的。”
最后一句声音稍稍响了点,不远处季平离开时,步子顿了下。
季念没有注意到季平微小的反应,只缩着脖子笑了起来。
谢执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忘了礼数的模样,唇角亦扬起:“倒看着不那么聪明了。”
季念还是笑,只是那笑慢慢柔和了下来:“嗯,我家卿卿最聪明。”
谁都不欠谁的了,那些曾让她失望的人,就随着那段灰暗的过去一起抹掉吧。
现在的她,只想为值得的人停留。
想永永远远的,留住生命里最值得的那个人。
……
谢执走前,季念突然叫住了他。
他问她怎么了,季念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傅还是不见你吗?”
自从那日之后,荀世俞再没有见过谢执,就连在宫中遇上,都不会与他说话。谢执没打算将这些告诉季念,但荀世俞与谢执闹掰,已然人尽皆知了。
谢执安抚地点了点季念的手背:“先生需要时间。”
季念的手心不知何时被汗湿了,她点点头,反握了下他的指尖:“他毕竟是你十多年的老师,即便……”
“我知晓,”谢执没让她说下去,牵起她回以手心温度,“清整武将之后仍有余党在逃,等手上的都忙完,我会去与先生聊,别担心,令令。”
夏日暖融融的温度像一小团火,季念倾身抱了他一下。
然后悄悄将藏心里的抱歉换成了谢谢。
***
翌日,季家将嫁妆送至了谢府。
那些嫁妆都是沈婉替季念准备的。
沈婉在季家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其实季念能感受得到,比起爱意,她对季梧和自己似乎愧疚更多。
愧疚她过于懦弱,从来没法为他们做什么。但有时候季念想,自己和阿梧或许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希望能感受到,她给他们的坚定。
窗前的月好似挂在面前,季念散下发髻,手中梳子心不在焉地梳着发,从这处想到那处,最后还是回到了谢执的身上。
回到了明日的大婚上。
月色明明是宁静的,可她坐在窗前,却能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
直到屋门被叩响,一人被江又莲亲自引了进来。
江又莲似有意与她攀谈,但妇人对她得体地笑了笑,那笑柔和,没有赶人之意,却因她周身端庄气质让人自觉地一同提了气。
江又莲尽力矫其身姿,道了声“谢夫人请”,瞟了一眼季念后,退了出去。
而此时站在季念面前的,正是谢执的母亲叶扶宁。
谢府被收回前,谢执与叶扶宁提过府邸恐有段时日住不了,叶扶宁不知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总是察觉到一些的,为免了儿子的牵挂,直接回了娘家去住,应当是今日将将赶回。
季念惊讶地放下梳子,立马站了起来:“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散着发,身着寝衣,不免自觉有些失礼。
可叶扶宁却缓步至她身后,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而后道:“是子卿问我,是否想来见见你。”
季念的肩轻轻一颤。
叶扶宁笑着,知晓她听得明白,便没再点破。
明日大婚,何必非要在前一日亲自来见,还是这个时辰。可谢执这么问,就是特意请叶扶宁来,不为别的,只为让江又莲见见叶扶宁——让江又莲知晓,季念对谢家是多重要一个人。
“子卿很少拜托我什么,他怕你明日出嫁当天,还会受了委屈。”叶扶宁稍倾身,要去拿季念身前那把梳子。
意识到叶扶宁要做什么,季念急忙伸手按住:“夫人不可。”
“有何不可?”叶扶宁抽出那梳子,理了理她背上的长发,“其实我早就想见见你。”
季念背对着她,看不见身后人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极尽轻柔。
但季念仍是紧张的,整个肩头都有些僵。
她不知道叶扶宁会怎样看待她四年前拒了婚,却以这样的身份再次嫁给他。
“让夫人见笑了。” 季念紧盯着桌沿,“子卿他对我很好,可我……”
叶扶宁捧起季念的一缕发,缓缓梳下:“子卿疼惜你,能让子卿这么疼惜的人,一定也是个会疼惜子卿的人。”
季念突然抬眸,却因姿势没法转身。
梳的每一下都很轻,头皮甚至感受不到拉扯,季念僵直着身板,就听身后人说道: “你们错过了那么多年,突然在一起,面对这么多,一定很慌乱吧。”
烛光是微弱的,不及眼前月光悠远。季念终于没忍住,转过了头。
就像叶扶宁所说,谢执太好了,所以他们两个得以重新走到了一起,可即便如此,他们空白的四年却是真的空白了。
她偶尔也会因为这样的空白而感到迷茫,甚至若是没有这般空白,是不是也不会面对那么多声音。
可季念却在月色下,对上了叶扶宁眼中的温柔笑意。
叶扶宁看着她,道:“我生下子卿时,差点回不来,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守在我床边的生平。我那会儿看到他急出的白发,第一反应不是庆幸活过来了,而是问他,我若是还是没治好,没挺过去怎么办?”
季念望向叶扶宁眼中,似有悠远而幸福的光。
叶扶宁想到了很久远的过往:“那时生平板着脸,很可怕,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既然我活过来了,就是注定要和他长长久久的。”
季念不知怎么,喉咙一瞬便发了涩。
然后就听叶扶宁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现在我将这句话送给你。”
“你和子卿分开了这么多年又重新走到一起,便说明,你们注定就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
八月十五,中秋,宜团圆,宜婚嫁。
铜镜前,新人点绛唇描黛眉,与四年前不同,镜子前的人桃花眼是扬起的,里头是日光下斑驳的色彩,那是不曾显露在任何人前的美艳与神采,今日只为一人而妆点。
这是季念曾经最期待的大婚。
她突然明白过来,谢执口中的那句“太久了”,是真的太久了。
季梧为她戴上鎏金錾雕的凤冠,笑看着对镜子里的她:“阿姊真好看。”
季念勾着唇望向铜镜,过了会儿才问:“你的身子可要紧?”
季梧是昨日从胡先生那里回来的,他摇头笑:“没事,昨天休息得好,而且阿姊的大婚,我怎能不在。”
整条街都是热闹的,锣鼓从清早便开始打响,响彻整个季宅。季念精神很好,许是昨夜睡了个好觉,她平素喜静,可今日听着锣鼓喧天,只剩满心的雀跃。
“阿梧,吉时是不是到了?”季念转头,问道。
“唔……应该到了吧。”季梧估摸着时辰答道。
明知在这里看不到外面,季念还是不自觉往窗外探:“迎亲的队伍还没有到吗?”
季梧刚从外头进来,答:“没有呢,阿姊别急,许是姐夫在路上耽搁了。”说着,还打趣她就要嫁出去了,却急这一时片刻。
季念顺着季梧弯了下嘴角。
宅子外的大门紧闭,苏翘早就等在门口了,打算等谢执来迎亲了,好好为难一番再开门。季念坐在屋中,犹能听见外头的吵闹声,让整座宅子都溢满了喜庆的气氛。
直到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依旧没有听到预料中的闹门声。
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莫名地心中有些没底。
她总觉得,谢执不会来迟。
季梧瞄到她袖中攥紧的手指,笑道:“阿姊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像什么都挑不起情绪,怎的现在如此紧张?姐夫是晚了点,又不是误了时辰。”
听了季梧的话,季念笑叹了口气,稍微放松了点。
她似乎没法立刻领会昨夜那句“注定”,比如现在,碰上她与谢执的第二次大婚,她依旧会草木皆兵。
可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昨夜叶扶宁说的话,却是在这样的日子给了她片刻安定的。
季梧就坐在这里陪着季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他经不住久站,等着谢执来了,就牵着季念出去,把他的阿姊亲手交到谢执手上。
一切都是这么平和,季念觉得,八月十五确实是个吉日,中秋,团圆——直到成二撞开了季宅的门,满面苍白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着落的感觉突然以百倍千倍反扑了回来。
季念的呼吸一下就滞住了,那点笑还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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