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把书页一拨,中间还真掉出来个东西。
是一封信,上头写着“令令亲启”。
苏翘还没来得及弯腰看,信被季念一把捡了起来,苏翘立在原地呆了会儿,突然喊了一声:“这一手草书,该不是谢……”
季念急忙把食指往嘴前一竖。
苏翘转头看了眼懵懵抬头的季梧,对他嘿嘿笑了一下,把季念拉远了些:“你们俩这是、这是要好了?”
“没好,”季念脸一下就红了,但在苏翘面前也没掩饰,“但我……嗯……”
这一个吞吞吐吐,再一个“嗯”字,苏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可要想好了。”苏翘突然收了玩笑面容。
季念看着苏翘,眼睛里一点犹豫都没:“嗯,想好了。”
苏翘向来直言直语,那句话难得收敛了点,是不想打击季念。
但她最后走之前,还是把话直接给戳破了,她对季念说:“这话我憋不住,我还是得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就都会去做,但这事儿不一样,可能到了最后都只能变成你的一厢情愿。”
苏翘继续道:“你们俩之间隔着身份地位的差距,最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人很奇怪,因为钟情一个人,再内敛的人都能变得无比勇敢;也因为钟情一个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人立马打回原形。
只那最后一句话,季念突然想起,她涌动的情感中不止有欢喜,期待,失落——还有害怕。
许多话她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却唯独在陆子明的宴上,谢执问她为什么身边没带丫鬟的时候,自己是故意开的玩笑。
她是庶女,就连丫鬟都是大太太配的,她知道,那个丫鬟就是听江又莲的话来盯着自己的,所以她不喜欢带丫鬟,便是带了,总也是把人支开的。
这些她不想让谢执知道,不想让他知道她作为庶女在季家的地位有多低。
可这日晚上,季念还是一声不吭地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谢执见到她的时候,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养病数日,他精神已然大好,看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把人往角落拉了点:“成二说是你,我还当他是在同我胡诌。”
季念使劲捋气都没捋顺,只把手里握了一路的画卷递到他面前。谢执都不知该让她进来喝口水,还是该让人赶紧回去省得被人看到影响了她的名声。
但季念没管,只是把那画卷塞到他手中。
谢执这才一点点展开那画卷,很普通的画,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有画卷最左端那一列小字让人出了神。
——了见君顺遂,蹉跎情所愿。
谢执看着那画很久都没动,再望向她时,突然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们之间的来往一直都是克制而隐晦的,他怕唐突,怕不够郑重,怕吓到她。
可十五岁的姑娘,说要用蹉跎来赌,谁会不心动?
鼻尖一下子都是他的气息,季念愣愣地靠在他胸口,只剩一颗猛烈跳动的心,在黑夜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响。
就是有这么个人,让她一厢情愿也愿意,让她不留退路也愿意。
但那晚到最后,她也没说自己为何突然会那样,而谢执收好那画,也一个字都没问。他只是拥着她,在谁都没发现的暗角,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道:“不舍蹉跎。”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翻墙那天她手心被石子刮出几道小口子,季念看到那没愈合的口子,又会想,其实不就是个丫鬟吗?
都是自尊心作祟。
没过多久,江又莲在外头安排了一场午膳,和她宣城的表哥。
虽家世不算显赫,但今年高中,前途大好,季平对他很是满意。说是家宴加上接风,但就是有意让季念在她的这位表哥面前露露脸。
瞟来瞟去的目光在桌上游荡,让人很是不适,季念吃到一半觉得有些闷,借故离了会儿席。
身边丫鬟想跟,被她留在了里面。季念在外头寻了个窗口吹吹风,可还没待多久,便见那位表哥也出来了。
他站在她边上,手搭在窗牖上,正靠在她的手边上。八九月份的天,闷热得不行,潮湿又黏腻,季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手侧似乎被贴了上来,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点。
站边上的人低头瞥过,手局促地动了动,转头问道:“表妹怎么总喜欢一个人?”
关系离了远,季念其实没见过他,更不喜这人的眼神。他这“一个人”问得话里有话,季念退开几步,装作听不懂:“不喜欢丫鬟跟着。”
那人干笑一声:“看来是丫鬟不够机灵,伺候不好主子。”
季平好面子,为了给他接风,特意找了个极好的酒楼定了个雅间,一层楼来来往往的便经过了好几个高门贵族。
季念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只想快点结束对话,便道:“正如表哥所见,我就是个庶女,身边连个贴心丫鬟都没,表哥别看今日在这么好一地方,但我在家中从也不是什么多受宠爱的人,劝表哥还是莫要我身上花心思了。”
话说到一半,对面人脸就绿了。季念想要赶人,话说得本就直接又不算好听,而那人刚高中,正是春风得意时,被一姑娘三番两次拂了面子,自是不会再留,越过季念扭头便走了。
人从身边绕过,季念终于松了口气。
却在收回目光时,愣了一下,她看着停在廊角处的谢执:“你……怎么在这儿?”
谢执走近,指了指廊角最僻静的那间雅间:“绍景拉我来的。”
季念木然地点点头:“刚刚那是我表哥。”
谢执也点头,给她递了块帕子:“不舒服的话,擦擦。”
季念接过,低头在刚刚被碰到的地方仔细擦了擦。
却在还他帕子时意识到什么。
“你……不是刚出来,而是从一开始就站在那儿了吗?” 她问。
她脸上似乎在烧,而他不说话,便让她整个人又往下沉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我说了些什么……你都听到了吗?”
后来季念常常会想,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回答,她可能不会跌得那么深。
那天谢执看着她,神情都没有变一下,答道:“我没听到。”
明明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听到了。
可她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心,就这么被他一把捧了起来。
第32章 示弱
所以季念是知道的, 比任何人都知道,全天下都可能因为她的身份地位而生出想法,但谢执不会。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道。
范慎不知是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震住了还是怎么, 嘴唇开合了下,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反而神情怪异地问了一句:“你很相信他?”
季念觉得他这句问得没头没尾,因为她这么坚定的态度, 无异于在想范慎承认,她就是跟着谢执来的益滁, 她就是对谢执有肖想。
所以她以为范慎会很激动地再理论上两句。
但范慎也没等她回答,似是察觉不妥,他很快拂袖转身, 只留下一句“告辞”。
不速之客终于离开,一下便消停了。
季念又一个人坐了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见成二跑来了。
成二最近见着季念和谢执,总是乐呵,好像他们俩脸上每天长着花一样, 倒是现在跑到她面前, 笑里带着点讪然。
季念放下酒杯:“怎么了?你这突然不乐了, 我倒有点不习惯。”
成二咧着嘴,觑着她神色:“没, 公子说您一人在这儿喝酒,成二当您是和公子闹了什么不高兴的。 ”
季念手指无意识地蹭了下杯壁,笑了:“你还真是随你家公子, 怎么我一喝酒便都觉得我有事儿?”
成二上前给季念斟了一杯, 猫着腰道:“成二不了解您, 还能不了解公子吗?成二天天跟在公子边上, 公子心眼在哪儿,那成二的心眼自然也在那儿。”
这话听着没什么端倪,好像只是成二在自豪自己有多懂谢执,但季念怎么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些事他都是跟着谢执才知道,而他都能知晓她的诸多习惯,那谢执远比他成二要了解的多得多。
季念心里一动,放下酒杯的动作都不知不觉轻了些:“他睡了吗?”
成二却是挠挠头:“没呢。”
都快二更天了,季念蹙眉:“还没睡?”
“公子以前总熬,熬得久了,便难睡。”成二停了下,似在琢磨措辞。
不过最后他也只是说道:“今日又绷着一天的精神和范大人商量该如何安顿益滁边界的百姓,悬在一半没聊得完,还在屋里费神呢。”
***
季念进到谢执屋子里时,他十指交叉抵在额头前,双眼阖着,眉宇间是掩不去的乏累。
听到响动,他没动,眉头紧紧蹙着:“成二,把人送回去了就去歇息,别守在我这里。”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磨地有些哑,即便是皱着眉头,他的五官依旧是清朗的,只是隐在微弱的光下,莫名的寂寥,寂寥得让人心疼。
季念看着眼前人,伸出食指,极轻地点在他蹙起的眉心处,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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