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宣明繁照旧唤她去侍膳,宁湘不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
尤礼焦头烂额:“姑奶奶,你跟皇上较劲做什么?”
宁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愚钝,伺候不好皇上,总管去吧。”
这几日,有多远就离他多远,不然初七那日要被拦住,可怎么是好。
尤礼语塞。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啊!
“今日该领宫女月银了,我得出去一趟,总管替我告个假吧!”
尤礼:“……”
他无奈进了殿,宣明繁正好在膳桌前落座。
视线往后他身后一瞥。
眼中疑惑显而易见。
尤礼只好说:“宁湘姑娘领月银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膳食呈满桌,宣明繁抬手,“素食留下,别的撤了。”
尤礼垂首:“是。”
撤了的膳食自有它的归宿,也不必宣明繁再吩咐,叫人送去热水里温着。
宁湘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不是太好,取月银回来的路上,竟然和肃安大长公主狭路相逢了,甚至今日荣王也在。
今日一早才听尤总管说大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完毕,过几日要住进去了,荣王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这次宁湘学机灵了,老远就在宫道边跪下。
公主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没叫起,看见宁湘手里的月银袋子,只勾唇笑了笑:“姑娘领月银呢?”
“是。”
公主漫不经心道:“在勤政殿伺候,皇上也没赏你些金银?大冷天这样跑一趟。”
宁湘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悔得要命,却还要温声细语:“奴婢伺候不周,不敢妄图赏赐。”
一旁的荣王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宁湘身上,听公主提及,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宣明繁领着殿前司,亲自去福寿宫带回的宫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宣明繁放在心上的,不曾想,也有他满心牵挂的人。
那日宣明繁夜闯福寿宫的事,他到第二天才知道,不想那个时候连秦姑姑也折损了进去。
秦姑姑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人,先前伺候先帝,本来还觉得这个眼线隐蔽可靠,不料转头就被宣明繁连根拔出。
那些他有意安排的人,都被宣明繁以放出宫女归家一事,打乱了在各宫的变动。
宣明繁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抓不住他任何弱点。
而眼前这个,能让宣明繁亲自去寻的宫女,必然是他的软肋。
宣明繁的人轻易动不得,但能解一时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荣王冷厉一笑:“既伺候不周,就跪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反省反省,想来勤政殿也不缺一个你。”
宁湘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咬牙应下:“是。”
大长公主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下往宫道深处走去。
宁湘安分跪着,不过两刻钟,就觉得膝下冰凉,失去了知觉。
这时节要是跪上两个时候,只怕她双腿得废了。
宁湘哀声叹气,招惹谁不好,偏偏遇上荣王这个祸害,她倒是能一走了之,万一他转头去找宣明繁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宣明繁做什么!
日头升在正空却无半点暖意,宁湘费劲地搓搓手,吐出一口白气,抬眸时见一道纤细身影款款而来。
季翩然弯腰,扶她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姑娘快起来吧!”
宁湘跪得膝盖疼,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季翩然忙道:“迎春,快扶宁湘姑娘。”
两人左右将她搀扶起来。
宁湘脚下发麻,半晌才站住脚。
“多谢季小姐。”
她没想到季翩然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是真心感激。
“我听说姑娘被姑父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眼下数九寒天,真要跪上两个时辰可怎么成!”
摸到宁湘冰凉的手,季翩然又把手炉塞给她:“姑娘能走吗,我送你回勤政殿吧。”
宁湘不敢走:“王爷那里……”
“我来解释就行,走吧。”
跪了这么一会儿宁湘就感觉寒气浸入膝盖,浑身不是滋味,眼下自己还有着身孕,也不便逞能。
季翩然既然愿意相帮,她也不拒绝了。
一瘸一拐回勤政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宁湘艰难上了台阶,正要辞谢季翩然回自己房中休息,冷不丁看见宣明繁从偏殿而来。
她本来要低头揉膝盖,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她又立马缩回手站直。
宣明只顿了一瞬,便抬脚走过来,瞥见她脏污的衣裙,声色微凉:“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媳妇生气了,我要哄她。
湘湘:要什么男人,逃命要紧!
第38章 一更
季翩然屈膝行礼:“见过皇上。”
宣明繁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落在宁湘身上,季翩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红唇轻抿。
“臣女先告退了。”
等季翩然一走,宁湘萎靡下来,听见宣明繁不带情绪的:“进来。”
偏殿里温暖如春,宁湘冻僵的双手终于感受到暖意。
还好只是跪了两刻钟,时辰再长些只怕连腿都废了。
宣明繁神色淡漠:“坐下。”
不知道为何,宁湘感受到了他语气里忍耐的不悦,连忙提着裙摆坐在椅子上。
“脚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看过来,她知道避无可避,闷声开口:“……跪的。”
他垂眼:“谁让你跪了?”
宁湘耷拉着眉眼:“荣王……”
宣明繁站在案前,手中佛珠拨动:“他让你跪你就跪?”
宁湘觉得这话理直气壮,她不禁困惑:“奴婢是宫女。”
主子让跪不跪,不是找死吗?
他侧目,灼灼视线落在她小腹,道不尽的意味深长。
宁湘头皮一麻,瑟瑟开口:“皇、皇上看……看什么?”
“没有。”宣明繁眉梢微动,声音倒是没有异常,只是说出的话让她瞬间血液凝固:“只是瞧你长胖了些。”
宁湘:“……”
寻常女子若是听见这话,早生气翻脸了。
但宁湘顾不上生气,只觉得宣明繁探究的眼神落在身上,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惊惶和紧张无声蔓延,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忘了该怎么回答。
“奴婢……一向都如此。”
他低头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是么?”
宁湘一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人怎么回事?从来都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怎的说起这些?
难道是她哪里露馅了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宁湘险些哭出来。
宣明繁说:“我在宫外见你不是这样。”
宁湘捏紧了手指,想也不想道:“奴婢没出过宫。”
“你不是失忆了……”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还记得如此清楚?”
她瞬间沉默。
她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说。
不戳穿她,故意想让她自己承认。
但宁湘连失忆都装了,若真承认,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说谎了。
“奴婢一直在宫里……”
脑海掀起巨浪,尚未席卷而来,宣明繁已经风轻云淡地放过她。
“回去歇着吧。”他不再看她,转身去了书房。
宁湘紧绷的情绪蓦地松懈下来,起身要走,尤礼却送来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是几碟精致的菜肴,尚有余温。
她本来还存着几分侥幸,看着这些菜肴,忽然觉得宣明繁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秘密。
宁湘欲哭无泪,只能盼着快到初七,早点收拾行李逃离皇宫。
之后两日,宣明繁倒是闭口不提这事,整日召见朝臣,不出书房半步。
宁湘偶尔在门口侍立,听见什么立后选妃的词句,群臣神情激昂,比宣明繁的态度还要热切。
送了茶水的小宫女出来,顶着满脸劫后余生的感慨。
“我方才进去,御史中丞的手差点戳我脸上,真是好险!”
小宫女叫兰月,不过十四五岁,还有着未被深宫规矩浸染过的天真烂漫。
宁湘笑了笑,兰月说:“御史中丞说皇上万寿将至,苦口婆心劝皇上办一场大宴呢。”
经兰月这么一说,宁湘才想起腊月初八是宣明繁生辰。
先帝每年万寿节时宫里提前两月就开始准备,宣明繁倒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宫廷大宴,无非是宴请皇室宗亲、朝臣命妇,宫里没有皇后太后能请安,女眷们几乎没有机会入宫。
若是宣明繁办万寿宴,世家贵女们顺理成章就能进宫来。
自先帝病重以来,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宴会了。
虽说眼下时间紧,但偌大的皇宫,几日筹备一场宫宴还是没多问题。
宁湘对这些不感兴趣,听见兰月的话,反而愈发烦躁,恨不得立马就收拾行李出宫去。
*
腊月初六,京中下了第二场雪。
白雪簌簌,染尽重重宫阙,放眼只见天地辽阔,群山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