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运气算好,进宫时就派去伺候太妃。
老太妃们都是寡居之人,历经沧桑受尽荣宠,没有那些争宠吃醋的手段,平平淡淡颐养天年。
宁湘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心性坚韧而纯善,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尚能独善其身。
后来到昭阳宫伺候元嫔,虽然不时受陶嬷嬷磋磨,但也不曾受过多少苦。
直到后来,太子被废,宫中大乱……
宁湘絮絮叨叨说到这儿,忽然噤了声,宁母疑惑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后来发生的事她没勇气说出口,对宁父宁母这样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小百姓,那些事太过匪夷所思,也难以接受。
宁湘在被褥里摸着小腹,沉思了片刻,斟酌问出口:“娘,您希不希望我嫁人啊?”
“你进宫前才十二三岁,我和你爹尚未考虑,后来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又不在我们身边,如今好容易回来,娘自然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宁湘撇撇嘴叹气,她眼下这样子可不适合嫁人。
她想和宁母实话实说,又怕吓着她,索性闭了嘴。
说起这个,宁母倒是来了精神:“你哥哥年轻,倒是认识不少邻村的人,改明儿叫他留心着!”
湘湘如今正是双十年华,比十五六岁嫁人的女子是要迟了些,但好女不愁嫁,她女儿是十里八乡最出挑的姑娘。
前些年她给宁湘卜过卦,卦上说她有大富大贵之相。宁母深信不疑,觉得宁湘将来必成大器。
看宁母一脸认真,宁湘大惊:“娘,您不会说真的吧?”
“你的人生大事,还能作假不成……择日不如撞日,我明日就让你大哥去问问。”
宁湘哭笑不得。
她方才就不该提嫁人。
这下骑虎难下了,可怎么是好……
宁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夜里母女俩说了半夜话,一大早便去吩咐宁远青办事。
宁湘嗜睡,困得不行,如今不比早起伺候主子,自在地赖在被窝里。
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小腹一紧,脏腑像是被牵扯住,滑动了一下又没了反应。
这异样的反应让宁湘赫然睁大眼,迟疑把手放在肚子上,明显感觉到里面起伏不停的动静。
力度不算大,却能让她清晰认知到,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像是回应她的触摸,那起伏的动静从左边跑到右边,轻轻一顶,连掌心也感受到了这轻微的震动。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宁湘懵懵的望着自己的肚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出宫回家赶了几日路,每耽搁一天,肚子就长大一些。
若是这样只穿中衣看着,孕相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宫里想方设法都没能打掉这个孩子,回家路上时想过就在哪里药铺里抓一副药吃了,便能永绝后患。
可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宣明繁来。
想起他醉酒之后,抚上她小腹的手掌。
他知道她怀孕了。
她不知宣明繁是何时得知真相,也不知他是多强大的忍耐力,一直没有戳穿她。
他肯定记恨自己诓骗他、欺瞒他。
费尽心机让他还俗,还有了孩子,指不定多生气想要问她的罪。
她觉得他应该不喜欢她留下他的孩子。
但那些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膳食,一一进了她的嘴里。
他不喜荤食,却叫她侍膳,美其名曰是赏她吃的。
宁湘大快朵颐,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此时一想,原来宣明繁早就知道她怀孕了。
他隐忍不发,若是没有季翩然那杯酒,醉意上头,只怕也不会说破她的秘密。
宁湘想起他俯身亲她时,残留在唇齿间的气息,实在让人忍不住地心颤。
她承认自己迷乱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间,敲门声响后,她慌乱地咬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美色误人。
男色也如此。
宁湘幽幽叹气,唾弃自己没出息。
宁母在门外唤她,宁湘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扑来一脸风雪。
用过饭,宁母带她出门消食,走了几步,便遇上秀婶儿和几个妇人在说话。
看到宁湘纷纷凑上来,惊讶极了。
“果然是宁湘啊,你真的回来了!”
“湘湘怎么回来了,多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一个伯娘追问:“宫女不是进了宫就出不来了吗?”
宁湘笑容不变,温声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放了近千宫人归家。”
旁边立刻有人问:“我们家小莲怎么没回来?”
小莲是当年和她一同进宫的宫女,只是进宫后就分去不同的地方,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
“是我伺候的主子仁慈,特意向皇上求了个人情,才能回来。”
那人不禁失望:“那你比小莲运气好。”
宁湘只能安慰:“日后大赦天下小莲总还有机会的。”
“什么时候能大赦天下?”
宁湘想了想,说:“新帝即位、册立储君、或者打了胜仗都有可能大赦,皆看皇上的心思了。”
众人好奇起来,秀婶儿忍不住道:“那皇上这人好相处吗?脾气是不是特别暴躁,动不动杀人?”
宁湘无语凝噎:“这倒不会,皇上宽容大度,并不会随意杀人。”
许是宫里的事对她们来说太遥远太新鲜,仿佛打听什么趣事一般追着宁湘问。
宁湘闲来无事,也就时不时说上几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她口中的皇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森严肃穆。
宫人循规蹈矩,垂首而过。
负责洒扫的宫人在总管的怒喝声中清扫着积雪,务必保证主子们出行不受影响。
狭长的宫道上,尚未清扫干净,便有一双金丝线绣的皂靴踩过,往上是一角竹青色的祥云暗纹衣袍,纤长白净的手垂在身侧,腕间金刚菩提佛珠泛着温润的暗光。
尤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才道:“静贤长公主之子后日弥月之喜,请帖已经送了两次,请您赏脸去一去。”
静贤长公主是先帝容妃之女,下嫁勇定侯世子,月前诞下麟儿。
宣明繁步履从容,闻言淡声道:“送上贺礼即可。”
尤礼笑容一僵:“端王殿下的意思,是宫外景致好,请您一同去散散心。”
宣明繁脚下微顿,侧目瞥他一眼:“他这么说的?”
尤礼硬着头皮点头:“……是,殿下不是觉得您近来心情不太好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会很晚,我这速度估计得凌晨一点。
抽奖出了,让我康康是谁中奖了!
第41章
天子出行,宫人纷纷避让。
尤礼脚步匆匆跟着回了勤政殿,替宣明繁撤下氅衣,侯在门口的兰月上了热茶来。
他坐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面庞被氤氲的水雾遮了大半,语气平静:“他既无事,便替我去静贤那里走一趟吧。”
“是。”
尤礼退下,殿中再无旁人。
他不喜人多,素日里勤政殿几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他爱清净,这应当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然而近来,却是觉得这看似华丽精致的宫殿缺了些什么。
想了想。
哦,是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曾经当着宣明呈的面,义正言辞说要一辈子留在皇宫,结果转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再三确认她是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还以为她在何处遇到了危险。
她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若非他从她房中找到那个包裹严实的药,也不敢相信,她并不愿留下腹中孩子。
等他知道她走了,已经无力去追。
那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有权决定胎儿的去留,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但她就是有本事,毫不留情抽身而退,留给他一堆烂摊子。
次日朝会,顶着破损的唇角在御座上受尽打量。
大臣们意味深长,却又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宣明繁也不解释,风轻云淡地视完朝,回去找人时,却发现始作俑者已经不见踪影。
他才终于意识到。
她跑了。
以他的耐性和定力,明明可以抛却杂念,不去深想。
可她的声音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中,吞噬着他的理智,最后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常青诚惶诚恐进了书房时,便是看到天子撑着额头陷入沉思的样子。
“属下参见皇上。”他战战兢兢行了礼,御座上的人缓缓抬眸,“不、不知皇上召见属下所为何事?”
宣明繁目光幽幽,提到那个从不曾说过的名字。
“宁湘呢?”
常青抖了抖,神色僵硬:“她不是在勤政殿伺候么?”
他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声色仍是温润:“她不见了,但我想,你应当知道她去了何处。”
就是这么一句平静,看起来不带任何威胁的话,让常青头皮发麻。
有些人,天生是上位者。
这位一心诵经念佛的新帝并不是柔弱可欺。
常青敬重天子,不敢隐瞒,低声说:“宁湘姑娘应当是回江州老家了……她之前提过,但属下并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