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也算是默许了,几乎八九不离十的事。
谁知道第二年太子就遭贬谪,剃度出家。
季翩然的婚事一再耽搁,拖到今时,宣明繁继位,荣王夫妇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季翩然和肃安大长公主能有多少情分,此番随侍公主进宫,显然是冲着新帝而来。
丞相敬重战死沙场的功臣,但一想到季翩然若是进宫,荣王气焰嚣张,必是后患无穷。
丞相忍不住说:“立后不是民间嫁娶,事关社稷宗祧,万万不可儿戏啊!”
“立后?”宣明繁转头,容色清冷,“谁说我要立后?”
丞相噎住。
“您出宫修行多年不问红尘,眼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立后一事应当安排了。世家贵女才德兼备者众多,改日我为皇上拟个名册来,挑几个符合心意的纳入后宫!”
宣明繁在光影里落座,没有接他的话。
丞相惴惴:“皇上怎么了?”
他拨动着佛珠,幽声说:“我在想老师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丞相很疑惑:“臣何来功劳?”
宣明繁抬眼,一言不发。
丞相暗暗揣测天子的意思,半晌都没明白过来。
直到出了勤政殿,一个宫女鬼鬼祟祟从柱子后探出脑袋。
丞相终于恍然大悟。
前些时日,常青说那个派出宫的宫女好像完成了任务。
丞相本来不抱希望,都要忘了这回事,也没把太子回宫的因由往她身上想。
方才宣明繁那句“劳苦功高”,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这是怪自己算计了他!
丞相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女子,颇有几分焦头烂额。
“姑娘你……真在皇上身边伺候?”
此伺候,非彼伺候。
宁湘没回答,只说:“大人不知道,皇上如今恨我恨得紧,宫里我是半刻也待不下去。您想想法子,让我出宫可好?”
丞相迟疑:“这……”
宁湘戚戚然挤出眼泪来,哀声说:“求大人一定帮帮我!”
好不容易遇上丞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宣明繁今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实在不敢待在宫里了。
丞相当初找上宁湘也是一时之计,既然允诺要放她归家,自然不好失信。
看宁湘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丞相心软了:“也罢,姑娘既决定了,本官便帮你一把。”
宁湘屈膝:“多谢丞相大人。”
“皇上登基后,有意放出一批宫人还乡,旨意应当在腊月里下来,到时我为姑娘安排。”
宁湘心中澎湃,热血沸腾。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今天实在倒霉,那药罐禁不住摔,裂隙破损不能再用,她的计划再度搁浅。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宁湘乐观地想,只要能顺利出了宫,多的是法子。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零点前~
第32章 二更!
有了丞相的承诺,之后两日当差宁湘心情甚好。
今日宣明繁一早不见踪影,秦姑姑也不在,问起晴雨才知道他出宫去了。
“出宫做什么?”
宣明繁回宫后连御花园都不曾闲逛过,今日竟然出宫去了?
晴雨瞥她一眼:“你不知道吗,今日是先皇后忌辰。”
宁湘愣住。
她的确是忘了。
先皇后陈氏出身将门,曾祖父是开国功臣,曾拥立太.祖皇帝继位,功勋卓著。
先皇后能文能武,英姿飒爽,十七岁嫁于先帝,次年诞下嫡长子宣明繁。
陈氏一门封侯加爵,风光无二。
直到六年前皇后兄长陈麒将军征战边关,误中敌军埋伏,身陷囹圄,手下数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皇后急火攻心,病倒了。
后来陈将军虽归朝,却遭流言中伤,荣王多次上谏说陈麒狂傲自大,用兵不善,劝皇帝论罪。
先皇再三思量后,收回了陈将军兵权,此举却让缠绵病榻的皇后愈发沉郁,在当年初冬深夜里玉殒香消。
宁湘那时候才进宫两年,懵懂无知。深夜里尚在熟睡,嬷嬷惊慌敲门,扔下素服,说了一句皇后大行。
她茫然地穿好素服,被人流裹挟着去服丧哭灵。
那是她第一次见宣明繁。
十六七岁的少年。
金相玉质、如圭如璋。
她跪在地上,见太子殿下一路疾行。
那双极为深邃的眼睛噙着热泪,满面哀伤。
他从她面前经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宁湘垂首,一滴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还是温热的。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水珠就没了温度,冰凉凉地顺着指缝滑在了地砖上。
那是太子殿下的眼泪。
滚烫、灼热。
以至于后来每年皇后忌辰,宁湘都能想起宣明繁悲戚的神情,和那滴在冬夜里砸在手背上的眼泪。
太子出家几年,宫里对先皇后祭奠并没有少,只是那样重大的场合普通宫女去不了。
宁湘知道,就算去了,太子殿下也不在。
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宁湘整日提心吊胆,完全没记起今天是先皇后忌辰。
此刻听晴雨说起,本来愉悦的心情不知为何在瞬间淡了许多。
昔日的太子殿下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几年修行之路,将他磨砺成温润的美玉。
矜贵、清冷,心静无尘。
每次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亵渎神灵。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又重回尘世中。
只是再不会像当年那样伤心落泪了。
冷风迎面吹来,宁湘抱着手臂想,也许他真的会流泪也说不定。
她想不到现在的宣明繁哭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泣涕涟涟,惹人生怜。
大约是要变天,此刻霜风阵阵,穿透衣衫,冷得一阵颤栗。
宁湘感怀未过,忽听晴雨咦了一声。
“宁湘,你是不是胖了?”
她茫然抬眼,看到晴雨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有吗?”
晴雨嬉笑:“自打来勤政殿,你身子倒是一日日圆润了!”
宁湘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衣摆,正色道:“许是佳肴味美,最近吃得多了些。”
勤政殿的膳食的确比别宫好,晴雨深有同感。
她本来嫉妒宁湘长得美,看到她日渐丰腴的腰身,眉眼间比以往多了些难以形容的柔美。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宁湘已然抱着手臂转身:“我冷了,回屋添件衣裳。”
留下晴雨一人在原地。
确定她没有跟上来,宁湘回房,立刻锁上门闩,捞起衣裳对着镜子端详。
果然小腹微鼓了些。
再仔细看看脸,看看腰身,好像都长了肉。
虽然算不上胖,却也不是从前婀娜有致的模样了。
一定是她近来吃得太多了!
肚子里多了个小人儿,每天饿得极快,她没有节制,肉眼可见地长了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湘不想自己怀孕三个月就漏了馅。
午膳上,她就吃了半碗饭,忍着饿意继续当差。
宣明繁是日暮时分回来的。
从她眼前经过时,身姿朗朗,清隽无双。
她偷摸看了看,并无丁点异常。
宁湘安了心,等他进了书房,换下晴雨守在殿外。
正百无聊赖着,忽见玉阶之下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
定睛一看。
正是前几日在宫道上遇到的季翩然。
那天宁湘只粗略扫了一眼,没细看季翩然的长相,眼下一瞧,竟是觉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不过一想到那日差点挨打,宁湘不欲与她相见?
谁知季翩然眼神好,一眼便从人群里看到了她。
“是你啊,上回的事真是对不住!”
季翩然歉意一笑:“公主并非有意为难姑娘,那白猫是殿下心爱,一时受惊叫唤引起殿下不满,才叫姑娘受了罪。”
她和颜悦色,言辞恳切,没有半点敷衍。
宁湘心里本来存着气,可一个大美人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再计较就是矫情了。
“季小姐客气,原是奴婢的错,惊扰了公主殿下爱猫。”
“姑娘别放在心上就成,我此次进宫本就是给皇上添了麻烦,那日叫他误会,今日便是特意来赔罪的。”
宁湘的目光落在侍婢手里的食盒上。
可能是她鼻子太灵光,这么远都闻见了香味。
所以季翩然的意思,是来给宣明繁送佳肴赔罪的?
季翩然看了看书房方向,问:“皇上可在召见前朝的大人?”
宁湘摇头:“不曾。”
宣明繁一回宫就进了书房,不曾召见朝臣。
季翩然来的可真是巧了。
“那有劳姑娘替我通传一声。”
宁湘僵住:“我?”
季翩然迟疑道:“不方便吗?”
宁湘笑眯眯地:“季小姐稍后。”
抬脚往书房去,宁湘却没有亲自进门,而是请门口的小太监代为通禀。
开玩笑!
季翩然显然带着目的来的。
旁人也就罢了,她若是敢在宣明繁面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