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惴惴,叫苦不迭,今日当值第一天就遇上新帝,他一定能猜到这是丞相设计。
那日他护送宣明繁和宁湘离开,并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何事,听新帝的语气,两人之间应当是有过什么。
只是宁湘最后去了哪儿,他的确也不知道。
旁边戍守的同僚见常青愁眉苦脸,忍不住问:“方才皇上问谁呢?”
这位新帝清心寡欲,跟神仙似的不沾人间烟火,若不是他气度非凡、雍容矜贵,谁能想到这是当今帝王。
常青仰天叹气:“仇人吧……”
*
此刻,被称作仇人的宁湘,成功拿到太医院为二皇子准备的药囊,连同几味药材一并带回琼华宫。
把宣明呈的药囊放好,才蹑手蹑脚关上门,拿出自己从太医院得来的几味药。
月信迟了这么久,随着每日愈来愈明显的反应,宁湘已经能够断定自己确实有了身孕。
她曾照顾过元嫔的胎,知道怀孕的人是什么样。
太医曾说女子怀孕前三月最要紧,进嘴的东西,尤其是药,一定要仔细查验过方能使用。
问题来了,这几味药材太少,比医书上的药方差得多,还是她厚着脸皮说自己行经不畅请太医开的。
有没有效暂且不论,她要怎么瞒天过海在琼华宫煎药服下?
自打宣明繁继位后,宣明呈这个纨绔子弟也忙碌起来,白日倒是甚少在寝宫,只是人多眼杂,她不能熬药。
唯有夜里夜深人静能给她机会。
新帝登基大典在三日后,宁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小厨房把药煎好,至于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托宣明呈的福,她进宫数年,还能目睹新帝登基大典的盛况。
即便宣明繁已经要求从简,各项礼仪依旧繁荣冗长。
队伍列阵蜿蜒,宁湘和月霜远远躲在玉柱后面。
高台之上幡旗滚滚,宣明繁身着玄黑冕服迎阶而上。
天光朗朗,可见面如冠玉,气韵天成。
净闻法师游离尘世、孤高圣洁,终是携清风明日,降临凡间。
至此,他便只是宣明繁了。
帝王宝玺从他手上经过,宁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这会儿觉得心口空荡荡的难以宁静。
月霜伸手指了指,略有些惊奇地说:“今日登基大典,皇上腕间还带着佛珠!”
宁湘随着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他大袖之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暗光浮动,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愈发修长纤细。
月霜在旁边开口:“自皇上回宫也有些时日了,他虽还俗,这串佛珠倒是时时戴着,当真有几分纤尘不染的风骨。”
宁湘点头,但没忍住纠正她:“今日戴的和往日不同。”
月霜面露疑惑,她随口解释:“这是小叶紫檀,之前那串是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是盂兰盆法会那日法华寺住持所赠,净闻一直戴着从不曾离身,直到那晚她给他下了药。
情到浓时,她扣着他的指尖,将那串佛珠褪下,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他应当极珍爱那串佛珠,只是不知今日怎么没戴上。
月霜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
“嗯……”宁湘语塞,一时头脑发热说出口,忘了怎么圆,硬着头皮说,“我在书上看见过,就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其实我也不太懂……”
月霜对她刮目相看:“那你涉猎挺广。”
宁湘笑着,敷衍了过去。
大典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宁湘站得久了觉得腰疼,她还惦记自己的药,好不容易回了琼华宫,宣明呈还不让她走。
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弹,他不满地皱眉:“你过来!”
宣明呈好说话,但绝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主子,宁湘能屈能伸,挪着脚步过去,堆起满脸笑:“殿下有何吩咐?”
“近日我床前放了药囊,觉得夜里能安睡,你送几个送去勤政殿。”
新帝自今日登基大典后移居勤政殿,宁湘刚想拒绝,看到宣明呈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没骨气的问一句:“为何?”
“皇兄移居新殿,想来住不惯。”
宁湘无语凝噎。
倒也不必如此兄友弟恭……
看宁湘满面为难,宣明呈冷冷开口:“你不能去?”
她拔腿就跑:“能!奴婢这就去!”
跑到一半,宁湘觉得自己动作过大,又赶紧慢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又唾弃自己。
反正这孩子不能留,跌掉了最好,省的她再想方设法弄药吃。
虽然是这么想,宁湘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把宣明呈寝殿里的药囊一股脑装进篮子里送往勤政殿。
她想好了,御前伺候的人那么多,她随意把东西交给谁就行,全然不用自己出面。
这时候宣明繁也许没在勤政殿,说不定也遇不上呢。
宁湘怀揣着小小的祈愿到了勤政殿。
结果没想到竟然能遇上常青。
她差点忘了,常青隶属殿前司,天子近卫,自然能出现在勤政殿。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常青憋不住了,幽幽吐出一句:“姑娘你怎么往宫里跑?”
宁湘恨恨道:“你以为我想,要不是遇上二皇子,我早就回家了!”
常青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宣明呈的事,想起日前皇上的问话,头皮一紧,忍不住多嘴问一句:“那天姑娘和净闻……和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
宁湘窒住,神态不太自然:“就坐船回京……”
常青看出一点猫腻来:“皇上还俗……和你有关?”
“我多大脸呢。”宁湘皮笑肉不笑,“皇上心系天下,为万民还俗,与我无关!”
说完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大人不是说能安排我回家吗?你得空帮我转达他。”
常青不是傻子,宣明繁不会无故向他问起宁湘。
但眼下的情势他不好多问什么,只应了她的请求。
“行。”
常青正当值,宁湘不好过多打搅他,两人说定,她便往殿门口去,确定宣明繁没有在,把药囊随手给了门口侍立的宫女。
“这是二殿下敬献的药囊,劳烦交给皇上,多谢!”
那宫女半信半疑打量她:“姑娘是琼华宫的?”
“是的!你若不信,尽管可以去琼华宫问。”宁湘信誓旦旦。
廊下掌了灯,灯火摇曳,夜色朦胧。
宣明繁从偏殿过来,方换下冕服,身侧有人问他晚膳如何用。
他说了句照旧,便往殿中去,尚有几步之遥,无意间瞥见台阶前提着篮子和宫女拉扯的身影。
两人喁喁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意有所感,猛地回头。
烛影重重,将脚下照得透亮。
四目相对,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错愕和震惊。
他尚未有反应,她已经扔下篮子,眨眼就跑没了影。
作者有话说:
终于!!!
我累成了小趴菜。
第29章
看到宣明繁的那一刻,以山崩地裂形容也不为过。
宁湘慌不择路,几次在宫道上迷失方向,好不容易回了琼华宫,却迎面撞上端着热茶的月霜。
茶水撒了一半,月霜吓了大跳,上下打量宁湘:“哎呀!没烫着吧?”
抬头看到宁湘心不在焉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由得担忧:“怎么了这是?”
幸而茶水只是洒在了裙角上,并没有烫着,宁湘借故回去换衣裳,跌跌撞撞回了屋子,赶紧翻了翻被褥下的药。
还在!
宁湘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地坐在床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脚都在颤抖。
她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呢!
“天啊!”脑袋埋进被褥里,宁湘哀声哭嚎。
她心存侥幸,夜黑风高,宣明繁应当没有认出自己吧?
她都没看清他的脸就跑了,他定然也没看见自己。
今日是没办法煎药了,宁湘把东西藏进柜子,只能另外再想法子。
另一头,宣明繁拾起散落一地的药囊,先前和宁湘说话的宫女吓得面如菜色,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
新帝并没有发怒的迹象,黑沉沉的眼眸反而有涟漪轻漾,在夜色里温柔似水。
他盯着宁湘逃跑的方向,淡声问:“那是哪个宫的?”
宫女匍匐在地看不见他的神色,听闻他提及,以为是要治宁湘的罪。
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了:“她说是琼华宫的。”
宣明繁眉尾轻挑,略有些意外。
她和宣明呈如何扯上关系了?
他原以为已经逃到天涯海角的人,竟然出现在眼前,也说不清是机缘巧合,还是因果循环。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他视野中。
修长的指尖随手拿过一个香囊,走进殿里,衣袂飘飘,却是什么话都不曾留下。
宁湘受了一夜噩梦折磨,醒来时疲乏无力,胸闷难受,没忍住,在墙根下吐了半晌,方有缓和。
好在这样的反应,只有晨起才严重,喝了清粥重新洗漱完,便瞧不出异常来。
宣明呈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时常见不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