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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纸鸢 (星河蜉蝣)


  谢斯止身上还有淡淡的汽油的味道。
  他站在谢盈朝的面前,和从前一样,唇角挂着散漫的笑容。
  “告诉我这是意外。”谢盈朝目光锐利。
  对于这个少年,他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的感情能力已经薄弱到无法计量。
  别说他们的身体里只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就算是父母离世,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地知道,谢斯止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了。
  从他进入庄园那天起,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位置,从不做逾越的事,也从不说不该说的话。
  要说哪里不平凡,那大概是遗传他母亲的美貌基因,总之,是个漂亮、却不会让人感到威胁的少年。
  即使曾经发生的一些事件指向他,可最后也都没有证据不了了之了。
  联系到一个月前,少年因为谢文洲口中“爆炸”的话而对他出手的事,谢盈朝并不想一上来就为难他。只要他继续没有存在感地在庄园里做他的废物小少爷,谢盈朝不介意和他玩玩兄友弟恭的游戏。
  “我说是意外。”少年淡然地与他对视,“你会信吗?”
  谢盈朝蹙眉,因为他看到了少年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嘲弄。
  他语气很平静:“我只是想起了我妈妈,你还记得她吗?”
  谢斯止的母亲是少见的美人。
  这一点,连见惯了美丽女人的谢盈朝都不得不承认。
  其实也不需要他来盖章认可,如果不是美人,他们的父亲也不会与她维持一段时间的关系,还生下了谢斯止。只是那个男人比谢盈朝还要冷酷,感情能力比他还要低微,他抛弃一个女人,比换一件衣服更快。
  那女人带着年幼的谢斯止来到谢家时,刚好谢盈朝的父亲去世不久。
  那时的家族是一汪汹涌的深水,旁系势力蠢蠢欲动,极不安分,都想把年仅十八岁的谢盈朝从继承人的位置下拉下来。
  谢盈朝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稳住局面。
  每个人在压力之下的宣泄途径都不同,有人是运动,有人是吃喝,而他是性。
  谢盈朝在有极端的压力需要宣泄时,在床上也不会太温柔。
  可一旦在这种时候失手弄出人命,那些虎视眈眈的谢家旁系能借此机会大做文章生吞了他。
  那个女人是自愿与他做交易的。
  她已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就算死掉也不会有人找她,更不会有人为她出头。
  她把自己的死活交付在了他的手上。
  ——只要谢盈朝能为当时高烧不止的谢斯止找来医生,承认他是谢家人,不再让他去外面流浪。
  她身上有种弱质的纤美,是谢盈朝喜欢的类型,她主动提议,他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那时的女人已经被生活磋磨了心性,她能给的只有温顺和软弱,注定她不会是谢盈朝最喜欢的那一类。
  被家族权力纷争弄得心烦意乱的夜里,他在卧室那张软床上宣泄了许多负面的情绪。
  那女人自杀离世后,也被佣人埋进了玫瑰花田。
  这些事,他以为是隐秘的。
  现在看来,谢斯止不是完全不知情。
  可少年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她总给我烤蛋挞,因为她只会做那个,不过现在我,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哥,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他这样问,谢盈朝眼里的阴翳又深了一层。
  “你不记得。”
  谢斯止手上沾了点汽油,在刚才的大火中被烧掉了一层皮,冷白的皮肤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他垂眼盯着伤口,麻木而沉静:“我的记忆也很模糊了,我甚至,连一张她的相片都没能留下。”
  谢盈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她了。想到她去世之前低落的情绪,想到她烤的蛋挞很香,可我再也吃不到了。她身上总是出现淤青和伤痕,哥对自己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温柔一点?”
  谢盈朝蹙起眉梢。
  谢斯止仿佛没有看到他越发阴冷的神情,笑笑说道:“如果当初能对她好一点,我就不会变成没有妈妈的小孩,而她也不用长眠在冰冷的泥土下。地底的泥土很凉,她一定很冷。”
  “所以,你放的这把火——”谢盈朝走到他面前。
  他比谢斯止略高,目光压下来的时候带有很沉的压迫感,“——是为了温暖她?”
  谢盈朝觉得有些可笑。
  谢斯止不置可否,没有解释,也没有求得男人的原谅。
  他一个字都没提及许鸢,把一切揽在了自己和已过世的母亲身上。
  刚运动完回来,谢斯止的额头还绑着一根止汗带,他随手摘了去,于是,额前的碎发变得乱糟糟的。
  屋外的大火仍在燃烧。
  他唇角笑意轻微,当着谢盈朝的面,脱掉上衣:“或许吧。”
  本该是皮肤最细腻的年纪,可他身上伤痕累累。
  有刀伤,有鞭伤,有花瓶碎瓷片割下的伤口,现在,又要添新伤了。
  谢斯止转身,一回头,看见许鸢站在门口。
  她披着谢盈朝的西装,长发尽管简单地梳理过,仍不难看出它曾凌乱的痕迹,是被男人揉搓揪拽的。
  她皮肤很薄,额上白净的头皮隐隐发红,脖颈有道明显的掐痕,肩膀、锁骨上齿痕凌乱,朝外渗着点点血渍。
  也许是在一半就被迫停止的缘故,比起过去从谢盈朝床上下来的女人,那些伤没有太过刺眼。
  但谢斯止只是看一眼,就垂下了眼。
  如同目睹了不能直视的罪恶,被烫到了眼球。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浓烟呛鼻,佣人已经提着鞭子站在了那里。
  他走得很慢,像是故事里行走在刀尖上的人鱼,凭空里,有一只利刃剜着他的双足,痛感向上遍及全身,让他喘不过气。每接近女孩一步,那痛感就愈发强烈。
  擦肩而过的瞬间,许鸢叫住他:“谢斯止。”
  他脚步顿住,眼眸垂得很低,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面对自己的劣行。
  沉默了几秒后,他才抬起头。
  缓缓弯唇,朝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虽然有一点糟糕,但还是希望,这个夜晚没有让你感到糟糕透顶。”
  “许鸢。”他盯着手腕上那串她送的沉香珠,嗓音低哑,“生日快乐。”


第23章
  庄园的大火最终被扑灭了,留下一片烧焦的狼藉。
  那夜过后,许鸢再没见过谢斯止,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佣人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她不会傻到去问谢盈朝,只好去问谢铎。
  弗拉克斯曼学院的冬樱开了,和开学日那天一样温柔静美,林间小路被染成了粉红色,很适合谈情说爱。
  谢铎正在和美女打情骂俏,冷不防被许鸢搅和了,他吻了吻女孩的手背:“失陪一会儿。”
  送走女孩,他无奈地看着许鸢:“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许鸢做不了任何事,她只是想知道而已。
  谢铎:“他去N国了。”
  许鸢一愣:“N国这些年在战乱,他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会认为,谢盈朝是放他去度假的吧?”谢铎笑了,“尤其是,在谢斯止亲口承认,他知道自己母亲当年的死因之后,想想看,谢盈朝会愿意留一个恨着自己的弟弟在身边吗?”
  许鸢还是不懂,财阀家族的争斗对她而言还是太深的水。
  谢铎好脾气地解释:“你知道谢斯止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许鸢:“听说过一点。”
  谢斯止说,她是死在了谢盈朝的床上。
  “如果只是谢盈朝,她或许不会自杀,毕竟那是她主动提出的交易。”
  “可她的身份在庄园里很尴尬,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那年她只有二十七岁,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柔弱女人,谢家那群连法律都可以玩弄的禽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十八岁未婚先孕,被谢盈朝的父亲抛弃,被亲人赶出家门,一个人带着小孩艰辛地生活,又在庄园里经历了那些。”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爆发是件很可怕的事,当人完全被情绪裹覆时,理智也不复存在。那晚谢盈朝不在庄园,谁也不知道她死前在想些什么,等发现时,她已经自杀死在了谢盈朝的床上,佣人处理惯了这样的事,直接把她埋进了玫瑰田里。”
  许鸢静静地听他说着。
  “没人告诉谢斯止真相,他曾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病逝,直到十岁那年,一个佣人说漏了嘴。”
  “我不认为谢盈朝会对此有愧,所以当他发现谢斯止知道了当年的事,就送他去了N国。”
  “谢家在海外做军.火生意,这种生意最适合战乱的国度,名义上是历练他,要他去开拓谢氏在N国的市场,可万一他死在流弹里,那也是运气不好,谢家的掌权人不至于背上杀死自己亲弟弟的骂名。”
  “这样的家族,哪里会有亲情的存在?”谢铎转头看她,“吓到你了?”
  许鸢摇头:“谢斯止会有危险吗?”
  “我不清楚。”谢铎说,“不过别小看他,他做事,向来走一步,想九十九步,就算谢盈朝不把他流放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自己也未必不会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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