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四散而逃,向各家的方向奔去,口中大喊:“阿宝又打先生了!”
“回来!”
阿宝脸黑如锅底,忙撑着梁元敬的胸膛站起来,可那些人跑太快了,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她只能悻悻然地摸摸鼻子,看向梁元敬,心虚地道:“要是我阿哥问起,你可以说是你自己摔倒的吗?”
“……”
“可以,”梁元敬从地上站起来,拍去衣上灰尘,淡淡道,“但以后在学堂上,你要听我的话。”
“……成交。”阿宝忍辱负重地点点头。
“不许再捉虫子吓我。”
阿宝下意识想笑,接触到梁元敬严肃的目光,只好憋住笑:“行,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梁元敬有些失神,揉了揉心口,不知是不是方才被阿宝撞到了,现在那里跳动得有些不正常。
这日过后,梁元敬总算摸准了治阿宝的法子,那就是不能让她闲下来,要给她找事做。
梁元敬让她坐在他旁边,帮他抓听学不认真的学生,果然她不再调皮,而是尽职尽责地帮他管起了其余人。
槐树下,朗朗读书声中,时常能听见她清脆的骂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李二狗!别睡了!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睡觉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李四丫!把吃的给我交上来!别藏了!我都看见你流口水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孩子们童音琅琅,摇头晃脑,梁元敬认真倾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转移到阿宝身上。
她正大吃特吃着收缴上来的四丫的零嘴,他含着无奈的笑,轻轻摇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槐树开花了,黄白的花蕊,密密匝匝地垂下来,风吹过时,花瓣纷然落下,落满肩头。
孩子们教梁元敬吸槐花蜜,汁液渗入舌尖,一路甜进心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午后,蝉声不休。
阿宝睡着了,脑袋缓缓倒在了梁元敬的腿上,梁元敬念《越人歌》的声音一顿,低头看着腿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没有吵醒她,长指轻拈,将她脸颊上落的一朵槐花拂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梁元敬:封她个纪律班长当当。
12月快乐!
第35章 秋社
八月秋社, 镇上有迎神赛会,有社戏,还可以赶集。
梁元敬破天荒地提出要一起去, 惹得阿宝讶异不已, 因为她知道这人不爱出门, 更喜清净。
“你是去听我弹琵琶么?”
阿宝不爱一个人在家待着,要黏着哥哥一块儿上街, 李雄在街边打银饰, 她就在街心弹琵琶。
梁元敬来了后,为了照看他, 她就没再上过街了, 这是她时隔这么久头回上街赶集。
梁元敬微笑道:“是。”
阿宝便开心起来,骄傲地说:“我今日要唱你教我的词,就唱那阙一剪梅。”
她像一只花蝴蝶般, 在他和李雄之间穿来绕去,李雄被她绕的头晕, 让她好好走路, 她不听, 继续绕圈子,哼着荒腔走板的巴蜀小调,红裙上绣的金线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光芒。
这红衫衣裙也是昔年师父送给她的礼物, 阿宝只在弹琵琶的时候穿。
长街上,集市正热闹, 摆摊的人叫卖不绝,街边摆满祭祀土地神用的社糕社饭, 还有桂花酒, 香飘十里, 社戏要到哺时,尚未开始。
阿宝东看看,西望望,每家铺席都要伸长脖子瞅一眼,但她不提要买,她知道阿哥挣钱不容易,只是随便看看,解解眼馋。
因为上街的人多,李雄今日的生意很好,他让阿宝不要跑太远,怕她被一些地痞流氓欺负。
“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阿宝得意地对梁元敬说,她支了张凳子在街心,抱琵琶而坐,专注地调弦,又穿着一袭如火衣裙,眉目如画,实在太惹人注目,很快就吸引来一群人,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梁元敬站在圈外,面带微笑,看着她纤手拨弦,清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他就说,她弹唱起来,会比他好听的。
梁元敬含笑转身离去。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高大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人潮深处。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一曲唱罢,人群中掌声雷动,不少人拿了铜钱扔进阿宝脚边的盆里,那是给她的赏钱。
阿宝却没顾上道谢,抱着琵琶起身,目光四处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正要茫无头绪地往某个方向走时,身后却响起“叮”地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扔进了她装赏钱的铜盆里。
“小娘子一曲如仙乐纶音,人间哪得几回闻,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阿宝回头,先是看见铜盆里那枚银锭,然后抬头,梁元敬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第一天李雄捡到他时穿的衣服,一件浅青色长衫,袖间绣着竹叶纹饰,手中拿着新买的笔墨纸砚。
“……”
“怎么了?”梁元敬好奇地看着她问,“眼睛为何红了?”
“没怎么。”
阿宝揉揉发红的双眼,道:“你哪里来的钱?”
还是银锭,看这个头,得有一两了罢?
梁元敬将银锭从盆中拣起来,笑问:“吃糕吗?”
两人去买社糕,阿宝不好意思提,只要是她多看了一眼的,梁元敬都会买下来,吓得她忙喊:“够了够了,不要买这么多!钱花光了怎么办!”
“花不完的,放心。”
梁元敬笑着将钱袋放进她的手心。
阿宝掂了掂,沉甸甸的,忍不住问:“这里有多少钱?”
“五十两银。”
五十……五十两银!!!
“你哪儿来的?!”阿宝震惊了,该不会是去抢钱庄了罢?
“我把画卖了。”
“就是我捡回来的那幅?”
“嗯。”
“那不是破了吗?”
梁元敬道:“我补好了。”
“一幅破画也能值这么多钱?掌柜的是不是傻子啊。”阿宝小声嘀咕。
梁元敬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还可以更值钱,如果画上钤有他的私人印章的话。他从不卖画,一般只会赠送给友人,这也造成了市面上他的画流通极少,分外珍贵,常常一画千金难求,就是有价也无市。
阿宝把这事说给李雄听:“阿哥,梁元敬的画卖了五十两银!五十两!”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着重强调“五十”这个数字。
李雄听了居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又让阿宝不要缠着梁元敬买这买那。
阿宝背着他,悄悄跟梁元敬说:“阿哥在装呢,他不想看上去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其实心里也觉得五十两很多呢。”
“我听到了!”
李雄在背后瞪她。
阿宝哈哈笑着,扯着梁元敬跑远。
-
傍晚城隍庙看社戏,人更多了,还有男人把孩子扛在肩上看。
阿宝昔年也被李雄背在背上看过,现在大了,当然就不行了,好在她也不爱看那些戏子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只一个劲地找梁元敬说话。
“梁元敬,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嗯?”梁元敬一愣,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尚可罢……”
具体如何他也不清楚,一般扬州人提起梁家,都不会说富甲一方,而是说书香门第,清贵世家。
阿宝说:“那你是公子哥呀,你有丫鬟伺候么?”
梁元敬点头:“有。”
“有几个?”阿宝追问。
“你是说侍候笔墨的,还是负责针黹洒扫的,如果是侍候笔墨的话,有四名。”
“……”
阿宝忽好奇地问:“有那种吗?”
“哪种?”梁元敬一头雾水。
“哎呀!就那种啊,”阿宝急了,生怕旁边的李雄听见,只能冲他挤眉弄眼地暗示,小声哼哼道,“房里伺候的。”
“…………”
“没……没有,我没……那个。”
梁元敬从脸羞红到耳根,眼睫乱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阿宝见了他这模样哈哈大笑:“你害什么臊,我们这儿有个贾员外,他家可有钱了,他儿子娶了四房小妾,成天打架,可有意思了。”
梁元敬听了但笑不语。
阿宝小心地拿余光偷瞥他,忽问:“梁元敬,扬州是什么样子的?”
梁元敬便与她说扬州的景,扬州的人,扬州的古迹,扬州有瘦西湖,有瓜洲渡,有小秦淮河,还有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阿宝问,“真的有二十四座桥吗?”
“古时大抵有罢,现下只剩太平桥、万岁桥、开明桥、通泗桥、广济桥和小市桥了,它也名‘红药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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