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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 (贺昙)


  聂然腾地站起来:“我回去报信!事关重大,我亲自向司徒秉明!”
  聂炜也跟着站起,忐忑
  地看着聂然:“我……我也与表叔同回!”
  沈植摇着扇,慢悠悠地说道:“我一介文士,出出主意尚可,真要领兵打仗还是得靠羽林中郎将。”
  啧啧,一个二个都想跑呀。
  晏如陶忍住挑眉冷笑的冲动,语重心长地同他们说:“走水路更快,只是乘大船太过招眼,反倒危险。”
  “有道理。”聂炜不住点头,“表叔,咱们乘艘轻便的小船。”
  冯悉本就焦躁不安,听见他们已经议论起回京事宜,还将重责全往自己头上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我也一同回京!当日司徒交代的是我等齐心协力,立足凌霄关,给破雍州开好第一道口子。如今战事欲来,只留我一人在此,是何道理?”
  晏如陶有一肚子拱火的妙语想说,可也知此时冯悉发怒,该出面解释的应是辈分与之相当的聂然,于是同凌瑶华一样默不作声。
  “既是如此,由两个小辈回去报信,我留在凌霄关同中郎将好生计划。”聂然脸上挂不住,这话说得也不情不愿。
  晏如陶瞧见聂炜、沈植两人窃喜的表情,适时地添了句:“官船、战船不可动,还请中郎将派几个军士随我下山,寻艘结实点的小舟,送二位郎君回京。”
  冯悉的面色稍稍缓和,闻言应了一声。
  “事不宜迟,阿适你快去快回!”聂炜催促道。
  “这排兵布阵的事,奴一窍不通,还是同晏郎君去买船,再给二位郎君置
  办些物件,好歹要在船上过夜。军士们粗心,不懂怎么照料人。”凌瑶华笑得甚是温柔体贴,看向慌乱无助的聂炜。
  “多谢娘子!”聂炜只想着速速离开此地,瑶华娘子思虑如此周全,他也顾不得尊卑地位,竟开口向她道谢。
  “小郎君言重了。”她笑笑,同晏如陶一起下了山,身后跟着四名军士。
  “你们身着戎装,还是先别下船,万一走漏了风声,对聂、沈二位郎君不好。”晏如陶一边快步下山,一边大声叮嘱军士们。
  六人乘船过小连江,到了对岸,晏如陶和凌瑶华下船后看看周围,泊了几艘看上去很是老旧的渔船。
  晏如陶回身对船上的军士道:“这附近几条船看着都不大牢靠,我们去向渔家打听哪里有新船。”
  说罢同凌瑶华一起向旁边的那艘渔船走去,确保旁人听不见时,晏如陶问:“这也在你们计划之内?”
  凌瑶华不答他,只说:“兵临城下之时,林翡和她阿娘、阿弟定是要被推到台前,莫要高兴太早。”
  “我自然明白。”晏如陶轻叹一口气,眼看着到了渔船前,打起精神先把手头的事处理好。
  渔婆指着下游:“胡家的船新着哩,是去年买的!”
  定下了船,晏如陶招呼一半的军士过来守着,随即进城买寝具和吃食。
  店开着的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布料店,凌瑶华问店家有没有现成的衾被和丝枕,有三个女郎闻言
  看过来。
  凌瑶华余光瞧见了她们,但店家正在回话,她也没工夫留意她们。
  晏如陶正在店内四处转悠,心里乱糟糟的,听见店家说“有有有,小的喊人去拿”,他不耐烦地说道:“快些!”
  “是,小人这就去库房找。”
  雪娘见这两人衣着和身姿皆是不凡,不免多看几眼,姊妹喊她结素帕子的账,她都没听进耳朵里去。
  “雪娘!”
  “哎,哎,来了来了。”
  晏如陶循着声音看过去,和杨雪娘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却一时忆不起来。
  杨雪娘机灵,想到若是见过,定是在宫里当差时遇到的,心头忽地攥紧,连忙埋下头去结账。
  晏如陶站在原地,纳闷怎么会在这小城里遇见熟悉的人呢?好像就是不久前才见过……
  几个女郎挽着手臂匆匆出了店铺的门,晏如陶看着她们的背影,终于想起来——月初去普明寺时,就是这个女郎开的门!
  他飞奔出去,凌瑶华追不上,正巧店家又取出衾被给她瞧,她只得留在店里等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晏如陶便回来了,神态举止看不出什么异样。
  倒学会不显山不露水了,凌瑶华心想,猜到他定是要咬紧牙关,也懒得探话,只同他说还缺些吃食。
  布料店的掌柜刚做了笔不小的生意,心里正开怀,连忙给她指斜对面巷子里有家熟食铺子,滋味很不错。
  两人拎着大小包裹回到船上,令军士
  安置妥当,将船划回对岸。
  晏如陶站在船尾回头望,微微颔首。
  监牢的门被打开时,林翡从梦里惊醒,打了个哆嗦。
  她梦见自己在巍州的野林子里,地上盖着厚厚的雪,和阿兄在打猎。她还不会骑马,阿兄也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牵着她的手,循着狍子的足迹在雪地里缓缓前行。
  梦里觉不出冷,只是心里忐忑,担心回去要被阿娘骂,因此醒过来的一瞬,她猛地想起阿娘也被幽禁在这凌霄关内,一时间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被拽了出去,动作很是粗暴野蛮,似带着怒气。
  她皱着眉正欲叱喝,却听见外面传来如闷雷一般的战鼓声,不由得怔在原地——
  难道自己睡昏了头,已到了七月十六夜里?
  听这动静,阵仗不会小,对付阿兄至于如此?
  直到她被架到凌霄台上,竖写着“凌霄”二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不止,她在灯影绰绰中看见不远处阿娘和阿鹤的背影,脱口喊道:“阿娘——”
  自打见过阿鹭,贺宁这四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女儿,好歹阿鹤还在自己身边,阿鹭孤零零地被关在哪?有没有吃食?有没有人为难她?
  听见女儿的呼唤,正揽着阿鹤的贺宁立即转过身来寻,心中大恸。她向来意气风发的长女,病容憔悴,身形虚浮,正被托着向前走。
  贺宁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搂住女儿的肩:“阿
  鹭、阿鹭,哪里疼?告诉阿娘……”
  阿鹭还没开口,贺宁就被人架开,阿鹤也被人钳住了肩膀,只能在原地高声喊着“阿姊——阿姊——”
  冯悉心里正恼,这高声叫嚷、又哭又闹的情形更令他烦躁,喝道:“都给我闭嘴!老老实实待着,否则全都束手吊在城楼上当箭靶子!”
  阿鹭含着泪,冲阿娘微笑示意,让她不要担心。又看向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阿鹤,上次匆匆一见没能细看,好像长高了些。
  紧接着,有人来捆他们的双手,捆好后被搡在一旁,等待冯悉的安排。
  这一幕,站在角落的晏如陶只能默默看着。
  他不敢一直盯着阿鹭,看一眼面容,别过头细想她的眉眼鼻唇。
  再瞥一眼,才又看清她嘴唇上干涸开裂的纹,眼眶里噙着的泪。
  兵临城下,一发千钧之刻,关系她同家人的生死,怎能分神?
  他忍住忽然涌上的鼻酸,强偏过头去看关外的星火遍地,不远处的大峪河上串起一排火光,映照出庞然战船的轮廓。
  战鼓声急促起来,火把离凌霄关越来越近,冯悉下令向有火光的地方射箭。
  射过三轮,关外士兵们前进的步伐丝毫未被阻滞,冯悉察觉不对劲:“射火弩!”
  晏如陶在角落里探出头去看,随着火星子坠落,隐约看见士兵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擎着十字火炬。
  冯悉大喜:“只有这点人,难怪射不中。开城门,迎击之!”
  又清
  了清嗓子,带着几分自得,同不谙兵道的聂然解释:“这‘十字火炬’是将火把两两交叉绑住,用手握住一头,其余三头点上火,分散站开,一人就可变作三人,显得人多势众,是夜里行军的蒙蔽之术。”
  “连这种伎俩都使出来了,看来雍州士兵和水师也不肯出力,都猫在后面。”聂然说道。
  林翡未曾站到城楼边,看不见底下的情形,只听见冯悉的命令。
  她心想:阿兄带的人少,用此计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战鼓声响了这么久,冯悉竟未提前布阵以待?此时开城门,若是阿兄使诈,提前布了人手摸到城门外突袭……
  她是阿兄一手教出来的,她能想得到,阿兄会想不到?
  心头随着鼓点怦怦直跳,她只觉嗓子发干,屏息静待着城门洞开的那刻。
  门后防御的沙袋被搬到一旁,高大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五人宽的口子,手持盾牌的士兵们率先鱼贯而出。
  凌霄关历经了大小战役上百场,城门外的阻滞陷阱也是多不胜数,由外至内设了铁蒺藜、鹿角木、陷马坑和护城壕,冯悉下午亲自察验过,因此才胸有成竹。
  这等守城布置兵书里自然写的有,但林翡并未历经过攻守城关的战役,没见过实物,确实想得简单了些。
  冯悉俯瞰,见手持火炬的人马被拦在铁蒺藜之外暂未前进,又命人传令:“让前锋休要急躁,先在壕沟里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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