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秋至,寒来暑往,阿鹭已年近八岁,身子比幼时结实了不少,一招一式亦很有模样。
长兄林翱对小徒弟很是满意,二人过起招来常常引得幼弟幼妹欢呼。
贺宁想起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回京,不能再放任长女短衣束脚、舞枪弄棒,若是这样送进书院,恐遭人笑话。
于是,她请了位老先生教授阿鹭诗文,又亲自教起阿鹭礼仪和谱学。
窗开着,五月的日光已有几分炎热,临窗一方书桌,桌后是有气无力背诵家谱的阿鹭。
阿鹤正在院
里的秋千上玩耍,一旁坐着的阿雀双手支颐,问阿鹤:“为何阿姊常常不悦?”
阿鹤摇头:“阿姊爱舞棒,不爱读书。你爱紫米糕,不爱粟米饼,阿姊每日读书,正如要你每日都吃粟米饼。”
林翱踱步过来,摸摸阿雀的头,朗声笑道:“阿鹤以理服人,阿兄阿姊以棍棒服人。”
正说笑着,春茵进了院门,来请郎君、女郎们到花厅,说是要裁夏衣,请他们过去挑花样。只听窗子里传来一声欢呼,一个身影飞似的冲了出来:“好春茵!那沈家家谱看得我云里雾里!”
林翱忍不住提醒道:“穿得规规矩矩竟也能飞奔而出,阿妹真乃奇女子!等会见了阿娘,可千万别……”
只见阿鹭不待气喘匀,便冲林翱咧嘴一笑,俯身屈膝似模似样行了个礼,再一起身,脸上竟是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下颌微收、眉目低垂、唇畔含笑,与方才冲出房门高声呼喊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林翱也愣住了,忽而轻笑出声:“阿鹭高明,为兄不多言了。”
两个小家伙也被阿姊的“变脸”唬得一愣,阿雀先回过神,走过来牵阿鹭的手:“这样不像阿姊,我喜欢阿姊大大地笑。”
阿鹭双手抱起阿雀,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是喜欢这样的阿姊?”
阿雀在阿鹭怀里用力地点点头。
阿鹭又用力扯着嘴、冲阿雀龇牙花:“那这样呢?”
阿雀被逗得咯咯直笑,扬声道:“
喜欢!喜欢!”
一行人嬉笑着进了花厅,贺宁正在和两位裁缝商量花样与样式,见着儿女们进来,笑着说:“快来瞧瞧,这些花样都是京城时兴的,一人挑几样。”
等裁缝把四个孩子的料子和尺寸记下,贺宁也将自己和夫婿的料子挑好了,翻看着手中的菱纹纱、石榴葡萄花罗,憧憬着日后回京的情形。
可世事难料,七月,巍州竟发起疫病。
下令巍州城戒严的那天,刺史府后院也严禁随意进出。一直住在府衙的林济琅,匆匆回了趟后院。
他已见过军医和报信的士兵,故不敢见年幼体弱的孩子,只匆匆见了阿奴,商量要不要将孩子们趁早送回京城。
贺宁爱子心切,但也知道刚下令戒严,他做府君的先把家眷送出去,恐失人心。况且疫情尚不明朗,兴许能够制住,劝他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可娄清和的一番话,让林济琅始终惴惴不安。
其父曾在先帝时任太医令,十几年前先帝宠爱的幼子襄王不慎坠马,太医面对帝怒也束手无策,称襄王恐会落下残疾,整个太医司罚俸三个月。
先帝不得不张榜求民间医师,谁知太医令及冠不久的独子娄清和竟揭了榜,使用何等秘药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襄王伤愈,行动自如。
先帝赐官赐爵,娄清和皆辞。人们揣测父子二人不和,否则为何娄清和有此技艺,不私下告知其父,免父罚俸遭斥之耻,
非要等到太医司宣称襄王残疾已成定数之后再出手。
此后娄清和并未供职于内廷,渐渐隐没于众人视野之外,谁知竟是被聂家本家请来照顾远在钦州的都督。
巍州与钦州的刺史都为单车刺史,二州的领兵权都在河东聂氏的聂檀手中,他是如今聂家家主聂松的同母弟,都督府设在钦州。
聂都督听闻巍州兴起疫病,立刻将娄清和送来,林济琅心道巍州之急可解矣!
可娄清和察看后说此疫应是来自巍州相邻的阿勒真。
阿勒真刚称国二十七年,前身称作“乌勒”,是个半游牧的部落,人数至多七八万,一入冬就会到相邻的巍州、钦州骚扰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今上继位时由丞相孙衍辅政,孙丞相在巍、钦二州共设了十个哨所,哨所附近都驻扎了两千人的队伍,提防阿勒真来袭,而最初感染的人正是哨所的士兵。
如今这疫症凶猛,娄清和先试拟了几个药方,送给患病士兵服用,还强调:“一是请使君下令,将发热不适之人隔开,立刻上报、等待送药,一旦接触发热者,需用煮沸的醋清洗面部和手。二是了解阿勒真眼下的情况——若是他们蓄意传染,源头自然也难以清除,总归有迹可循,且需打听当地是否有特殊的方子。”
林济琅想到家中妻子、儿女,暗想娄清和的药方若是有效自然是好,若是无用……哪怕丢了官职性命、留下骂
名,他也要将家眷送走。
他是刺史,坚守巍州城理所应当,可他的孩子们还如此年幼,叫他如何舍得。
压下心中思绪,他将娄清和所言写成一封密信,派亲信送往京城。
得知疫病的第十六日,林济琅收到了皇帝的答复,说会向巍州调拨赈灾粮和药材,太医司也派出两位太医丞、四位药丞赶赴巍州城。
至于可能发生的北境危机,朝廷则向巍州和周围的钦州、邯州各增兵三千待命。
但这些都难解巍州燃眉之急——娄清和的药方并未遏制住哨所患疫士兵的恶化。
他们身上的疹子已变成了脓包,大小不一,轻易不破,若用针戳破,会看到里面浓稠的黄色汁液,腐臭不堪。
林济琅听说娄清和这几日拢共只睡了四五个时辰,在哨所和附近的村子,还有巍州城来回奔波。他虽急得上火,但也不敢经常打扰娄清和,生怕耽误他琢磨药方。
另一件令人揪心的事,就是林济琅之前安插在阿勒真的内线自从疫病发起,就再未传回过消息,连他前几日派出的探子也毫无音讯。
面对疫病无计可施,又反常地失去阿勒真的情报,内忧外患像是一圈绳索勒在林济琅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入夜难眠,他生怕有人来报外敌入侵,而自己无权调动军队,半夜起来写折子请求皇帝允许聂都督坐镇巍州。
谁知还没写完便有人通报——聂都督连同钦州的第二批大夫
一起到了巍州,还带来大量药材。
原来聂都督自得信后便写折子奏请到巍州驻守,前日一得到答复便立刻出发。
主簿潘守仁连夜派人将药材分发给城中和各村,或熏烤或饮用以防疫病。
七月下旬,哨所里的士兵已经病了二十来天,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娄清和发现他们嗓子里竟都长出了小脓包,莫说吞咽饭食,连喝口水都痛苦万分。
士兵们内外都遭受着折磨,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知还能撑多久。
第四章 夜半遇袭
(四)夜半遇袭
“阿娘,何时才能见到阿耶?”
贺宁搂着幼女,有些出神。
后院已封了十来天,只留了一扇小门偶尔送些蔬果肉食,都是自家田庄上种养的。府衙也有两日没来消息,贺宁时刻悬着心。
阿雀见阿娘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合上眼睛努力入睡。阿姊和阿鹤已在一旁酣然入梦,她有些怕,所以钻到了阿娘怀里。
贺宁近来一直同几个小的一起睡,大郎林翱也搬到了旁边的厢房。
出事前,他本已跟随父亲学习事务、待客访友,但林济琅和贺宁商量后,还是不忍冒险,将长子留在了后院,静观其变。
贺宁只告诉了长子目前的情况,怕吓着小的,就只说阿耶最近忙于公事。但每天熏药材、喝汤药,几个孩子多少感觉到不太对劲。
阿鹭自恃年纪大些,跑去找阿兄打听。
林翱知道她已懂事,将实情告知,交代她别说出去吓着阿雀、阿鹤。
自从哨所的病人开始死亡后,这两三日竟接连有数十人丧命,娄清和不得不带大夫退回巍州城。因封锁及时,城内暂无患病之人。
只是巍州境内绝大部分百姓是住在郊野,那里的医药远不如城中。
况且军队也都在城外,这才是潘守仁和林济琅更为头疼之处——若是兵士们都染上了疫病,守着一座巍州城不也是坐以待毙吗?
八月初一夜里,潘、林二人得知一个探子逃回巍州城,同他一起
潜入阿勒真的另外两人被捉住了,他是扮作死人才逃过一劫。他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皆是患疫病而死的阿勒真人。
许是不敢焚烧,怕浓烟引起巍州怀疑,便挖坑掩埋。
尸体一车一车运来,渐渐来不及埋下。探子在被搜查时冒作死人,挤进了尸山、面朝下趴着,来查找的人又不敢进死人堆仔细翻看。
趁着运送尸体的队伍再次进来,探子偷偷打昏一个送尸体的人扔进死人堆,顶替他逃了出来。因为腐臭之味冲天,来这里的活人都用面巾罩住口鼻,这才让他有蒙混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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