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云侧过头来,看她道:“你倒很关心这事。”
薛宜宁意识到自己显得像个闲话别人的村头妇人,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是听说二弟要休妻什么的,怕弄成真的。”
“就算休了又如何?”骆晋云反问,说话间,颇有些无所谓。
薛宜宁很快道:“可不是还有个两个孩子么?”
骆晋云回:“有她在,两个侄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听他的意思,似乎就算骆晋风要休妻,他也不会阻拦。
夫妻间要休妻、要和离,许多时候受阻碍的便是双方家
族,骆家发迹,黄家本就不再配得上,若是骆晋风真心要休妻,骆家这边的人也赞同,那这休妻还真有可能。
她还想讨论一会儿,老夫人是不是会劝二弟,但骆晋云看着床顶,眉头微锁,明显怀着心事。
大约是因为瑞王与淳王这些事?
她不再烦他,抱住他胳膊躺在了他身侧。
两日后,天气放晴,暖阳当空,地上积雪开始融化。
骆晋风与黄翠玉的吵闹似乎是被老夫人劝下来了,在那晚过后就暂且恢复平静,仿佛没这事一样。
年节将至,许多事都要筹备,单单是采买年节物资,就要对上一早上的清单。
忙到正午,才要用饭,外院却有人来报,道宫里容妃身旁的内侍来了,诏她立刻入宫。
容妃便是许昭仪,去年,她又晋了一级,升为了容妃。
可她们,自那次朝中与南方议和之事结束,就再未见面了,实在是她们并无交集。
薛宜宁惊讶不已,但那毕竟是宫里的娘娘,她只能立刻整理好出门。
没想到才到屋外,那内侍却说:“容妃娘娘吩咐了,只夫人一人进宫便可,稍后还是由我们送夫人回来。”
“就我一人跟去不行么?”玉溪忍不住问。
她才和阿贵成了亲,放了几天假,如今又到薛宜宁身边。
那内侍面色一冷,看也没看玉溪。
意思便是,这里轮不到一个丫鬟说话。
薛宜宁只好朝玉溪道:“你们先进屋吧,我去去就回来。”说完进了轿子。
那内侍用尖细的嗓音道:“走吧。”
薛宜宁心里有些不安。
这宫人她都认识,的确是容妃身边的,只是她不知道,时隔这么久,容妃为什么又要见她,还只让她一人进宫去。
这段时间瑞王、淳王,都和骆晋云扯上了关系,莫非这容妃见她也和夺嫡之事有关?
轿子往前走着,最初能听到外面街道的嘈杂声,后面就越来越安静。
她以为是到了皇城,没想到往外一看,外面却是一片农田与树林,他们不在城内,而是出城了!
“黄公公,我们不是进宫么?”她按下心慌,缓声问。
那内侍回道:“夫人不必问,是娘娘的吩咐,到了就知道了。”
薛宜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轿外。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带自己走,就算现在跳下轿子也无济于事,他们这一行,至少有七八人,而自己只有一人。
若要杀自己,现在已经动手了。
若要挟持自己,现在也可以动手了。
这些宫人是她认识的,所以吩咐带她出来的确实是容妃。
玉溪她们也知道是容妃带走了她,后面如果有什么事,骆晋云自会找容妃。
想罢之后,她便冷静下来,不再惊慌,只安心等着,看容妃究竟要做什么。
轿子又走了一会儿,路明显颠簸起来,她从轿中往外看,看到轿子进入一片荒坟。
又走一小段后,轿子停了下来,内侍道:“骆夫人,出来吧。”
薛宜宁敛起裙,从轿中出来。
雪消融了大半,这儿的全貌,一半被未化的积雪所掩盖,一半裸露在外。
冬日枯黄的树木和野草杂乱长着,大的或小的土堆一个接一个,上面散落着草席,衣料,甚至还有些不明是人是兽的白骨。
她虽在京城长大,待了二十多年,可这儿却是她从未来过的。
这大概是,传说中西城门那片乱葬岗。
无亲无故的人,流亡无着落的人,或是被处以极刑的人,死了,便被扔在这里草草掩埋。
被葬身在这
儿的尸首,大概都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夫人,娘娘在那边等着您呢!”内侍说。
薛宜宁看向不远处,一人穿着宝蓝色斗篷,带着斗篷上的风帽,正站在一座墓前,看身影,似乎正是容妃。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到容妃身旁,去看前面那座墓,那墓只是个小土堆,前面只立了块木板当墓碑,上面写着几个字:裴隽之墓。
看到这几个字的那一刻,薛宜宁的泪唰地就涌了出来,不由自主蹲上前去,缓缓伸手抚向那块将被风雨淋得腐朽的墓碑。
“裴隽……这是,是裴隽的墓?”她淌着泪,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转头问。
容妃幽幽道:“原来你还会在意这是不是他的墓么?我以为骆夫人如今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早就不在意这些前尘往事了。”
第108章
薛宜宁只是垂泪, 看着眼前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妃垂眼怜惜地看那堆黄土道:“他的尸体被带来京城验明正身后,就无人管了。我费了很大力, 才让人将他葬在了这里,替他立了个碑。渐渐的, 没有人记得他了,我以为你总会记得,可是,你回了骆家,生了女儿,等回了骆晋云, 倒是恩恩爱爱的一家人。”
她语气渐冷,看向薛宜宁道:“你恐怕,从未想过他的尸体去哪里了, 他葬在何方吧?”
薛宜宁扶着墓碑, 似乎面对着裴隽愧疚道:“对不起,他们送你回来时,我去了阳川, 之后又去了孚良,那个时候我……我只想着你不在了, 你因我而死, 也知道,朝廷要将你带回来……我没想到安葬你……”
等到她回京城,已是几个月之后, 她要与骆晋云和离, 然后是家中出事, 她怀孕……她也觉得, 他的尸体早就找不到了,所以并没有去打听……
是她不对,他的尸骨,本该由她收拾安葬,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躺在这里,应该很难受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容妃厌恶道:“薛宜宁,你可真够假的。
“他死了,你就和你现在的丈夫好好过日子,看见他的墓,又在他面前哭,你便是这样骗得他喜欢的么?”
薛宜宁缓缓起身,诚声道:“娘娘,他在这里,今日是我第一次来看他,我们别在这里争这些好么?”
“是你觉得羞愧了?”容妃冷笑道:“我偏要在这里争,偏要让他听到!他当初一心一意只想娶你,要违抗父命,要退婚,谁能想到呢,他这腔痴情,不过是错付,你根本不值得!”
薛宜宁没回话,她痛声道:“你可知道我的闺名是什么?我叫唐雨兰,而他十六岁,便因一幅兰花图而一举成名,后来他的兰花越画越好,别人叫他兰芳公子,我以为……”
她哭道:“我以为,他画兰,是因为我,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期待着婚期到来。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他想退婚的消息!薛宜宁,你那么幸运,能被他倾慕,可是……你不值得,你不配,他尸骨未寒,你就忘了他。”
薛宜宁回道:“当初与他在一起时,我也是真心实意要嫁给他的,我另嫁他人,也是无奈,并非有意背叛,娘娘如今,不也身居妃位,椒房盛宠么?”
“可我的心里,从未忘记过他!”容妃悲声道。
说完,她喃喃道:“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若我活着,我就将他好好安葬,或许,我还想杀了你,给他陪葬,可我又怕他怪我……若我死了,正好可以去找他,他不喜欢我,可能陪他的,只有我。”
“你……”
薛宜宁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只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转过头,便见骆晋云骑马奔驰而来,马蹄翻飞,溅起地上的泥点。
他看向这边,在荒坟边停下,立刻下马急跑过来,明显是担心她有一哪,直到他的目光投到她身旁的坟茔上,才陡然一怔,不由停下,随即才看向她,缓步走过来。
薛宜宁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待他走近,容妃笑道:“骆将军,见爱妻被带走,紧张了?你放心,我只是带她来拜拜故人。”
说完,语中带了几分讥诮:“将军这又是何苦,你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人家退而求其次的将就,骆夫人刚才还和我说,她和你在一起,只是无奈。”
说完,容妃离开乱葬岗,乘上轿,与远处的宫人一起离开。
薛宜宁朝他轻唤道:“将军……”
骆晋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身便往乱葬岗外走。
她最后看一眼裴隽的墓,急忙在后面追过去,和他解释道:“我刚才
没有那样说,我那时的意思是……”
“你不用说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声打断她。
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不由去拉了他胳膊道:“她只是存心挑拨,你不要……”
“可我就是信她的挑拨!”他一把甩开她,痛声道:“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替代他,活着便不能,更何况是死了,我一直就知道!所以我没想替代,可你又要回来……薛宜宁,你回来的意义,就是时刻提醒我,我就是个自作多情的蠢货,是个绿云罩顶的傻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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