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和小满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手上动作。
谷雨:“郡主,奴婢给您通完发之后伺候您泡个热水浴?”
姜稚衣垂着眼没吭声。
小满:“郡主这三日只进了些流食,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让厨房去准备?”
还是没哄得人开口。
谷雨正思索着还能说点什么,梳发的手突然一顿,“咦”了一声:“郡主耳朵后边怎的红通通的,这是怎么了?”
沐过浴用过晚膳,姜稚衣坐在妆台前,拨开头发,让两个婢女一前一后各拿一面铜镜,仔细瞧起了耳后两片发红的印迹。
方才谷雨这一发现,三人都吓得不轻,连忙叫了女医士来看是怎么回事。
医士发笑说不是郡主毁容了,是郡主皮肤娇嫩,艾灸过后留下的痕迹,过几日自然会消褪。
这一听,三人怕是不怕了,却是懵了——
什么艾灸,没人给郡主熏过艾灸呀?
照医士对印迹深浅的判断,这艾灸还不止熏了一次,而是这三天每日都熏过,催得郡主发汗通筋,病程便短了许多。
可郡主近日榻边一刻也不曾离过人,所有上过值的婢女都不知道这回事。
谷雨和小满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姜稚衣心底却隐隐有了答案。
能够入这侯府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所以,那并不是梦……
盯着镜中的红痕,那印迹像沾了水一般晕染开,一路晕过耳根,染上脸颊,刚退的烧仿佛又烧了起来。
姜稚衣目光轻轻闪烁了下,飞快移开了眼。
过了会儿,又忍不住悄悄看回镜中,触摸上自己的脖颈。
那些触感都是真的。
他真的来过。
还连着照顾了她三晚……
两个婢女震惊地看着她红透的脸,手酸到快举不住铜镜,直到镜子在手中抖起来。
姜稚衣回过神轻咳一声,挥了挥手:“行了,都下去吧,今晚不必值夜了,让房门外的护卫也退去院子门口。”
“郡主,这……”
姜稚衣:“这么多人守着我,碍着人家来去自如了吗?”
两个婢女羞愧地退了出去。
姜稚衣压了压脸热,看看天色,起身在寝间里来回走了几圈,一会儿踱到后窗边瞧瞧,一会儿停在灯树前研究起烛火,折腾乏了,还是回到榻上躺下。
躺了没一会儿,又重新起身,照着铜镜整了整寝衣和头发。
再次回到榻上,姜稚衣选了个端庄的躺姿,给自己盖好被衾,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闭上了眼。
更漏点滴,夜渐深。
白日里睡多了,此刻困意全无,姜稚衣闭眼数着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回一,不知数到了几更天,有些等不住了。
场子都清好了,不会是不来了吧……
正要睁开眼看看天色,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响起咔哒一声。
姜稚衣刚睁了道缝的眼立马严严实实闭了回去。
房门口,一道鬼祟的身影跨过门槛,探头探脑地望了眼榻上熟睡的人,咧开嘴一笑,回过身悄悄阖上了门。
郡主的香闺,果然与那等腻味的烟花之地不同,连香气都是这么的让人飘飘欲仙……
方宗鸣陶醉着深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往里走去。
他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母亲也被关了禁闭,一点好处没捞着,岂不白白背了罪名!
今夜这瑶光阁守备大减,他的好表妹又在病中娇弱不堪折,正是天时地利人——
刚想到这里,余光里什么一闪,好似一抹轻盈的黑影跃入了后窗。
方宗鸣脚步一顿,迟疑地扭过头去,定睛看见两只长靿靴,视线缓缓往上,冷不丁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
怎么突然来人了!
方宗鸣无声倒抽一口冷气,拔腿就跑,刚迈出一步又一顿。
等等……从后窗来的人?
那不跟他是同道中人?今儿什么大喜日子?
方宗鸣背身站在原地,回忆起方才匆忙的一眼,那是一张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此人好像曾是他在书院的同窗,陌生的是,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面孔。
……沈元策?!
方宗鸣一个惊愣,回过头刚要再看一眼,来人鬼魅般一个闪身,下一刹,一把剑横在了他脖子前。
方宗鸣低头一看,一个哆嗦,抖着腿举高了双手。
床榻那头,姜稚衣听着脚步声靠近又停下,好不容易再响起一声又没了音,端在身前的手实在优雅不住了,慢慢睁开一道眼缝看了过去。
这一看,一声惊叫猛地坐起。
“啊——!”
怎么是这个脏东西!
姜稚衣一把拉高被衾,颤抖着避去了床角。
方宗鸣转头一看,结结巴巴道:“表表……表妹别怕!这个沈元策,夜半潜入你闺房,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来对付他!”
姜稚衣白着脸急急喘气:“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元策和方宗鸣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方宗鸣警惕地看了看眼下那柄未出鞘的剑,腾出一只投降的手指了指元策:“听见了吗?我表妹问话呢,你来干什么!”
元策手中剑一转,打落床榻帐钩,帐幔簌簌垂下,剑转回,剑背一拍方宗鸣小腹。
方宗鸣嘴一张,痛都呼不出便软了下去跪倒在地,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她在问你——”
第18章
姜稚衣紧攥着手中的被衾,缩在床角心脏狂跳。
此前看在舅父的面上,不曾对这位卧病在床的大表哥发落什么,谁想这龌龊东西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刚能下地,竟是一日也不消停,如今连她的院子都敢闯了!
若此刻房中只有她一人……
姜稚衣晃了晃脑袋挥散去那些念头,按着心口定了定神,望着帐幔外那道执剑而立的身影,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一点点回落下来。
地上,方宗鸣抱着肚子痛得两眼发黑,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缓了缓,顶着一头冷汗抬起眼来,看了看头顶反客为主的人,又看了看帐幔后边似乎默许了的姜稚衣。
……不是,这不是他们方家的府邸吗?
这沈元策不是她死对头吗?!
方宗鸣直起身板,抖着嘴皮子就要骂。
元策手中剑往下一压,剑鞘顶上他肩窝。
整片肩膀连带后背一麻,这腰板竟是无论如何也直不起来了。
方宗鸣像只鸡崽被撴在地上,粗着脖子红着脸,只剩一颗头能昂起来:“我……我这不是看沈元策鬼鬼祟祟的,过来保护表妹你的安危吗?表妹怎不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屋里沉默了一刹。
“你说呢!”
“你说呢?”
一刹过后,一高一低两道话音齐声落下。
元策偏头看向床榻。
隔着金色的帐幔,两道目光瞬时交汇,又飞快错开。
姜稚衣轻轻咳嗽了声,缓缓拉起被衾遮住了脸。
像听见什么惊天奇闻,方宗鸣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头顶睥睨着他的元策,又看了看床榻上含羞的表妹,脑袋里咣啷当一声响!
……这对狗男女!
肩窝猛地一酸,方宗鸣哎哟一声,龇牙咧嘴地弓起背。
元策手中剑一侧,点了点他的脖子:“管好嘴,滚出去。”
方宗鸣斜眼瞧着那剑,寒毛倒竖起一片,终于是一眼也没敢再多看,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跌撞着跑了出去。
房门啪嗒一开又啪嗒一合,烛火轻晃了晃,寝间里登时安静下来。
姜稚衣蒙在被衾下长长松了一口气。
叹完记起屋里还有人在,忍不住放轻了呼吸,紧张地竖起耳朵去听动静。
听了半天,却没听见一丝响动。
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不会也走了吧?
想着,姜稚衣从被衾里疑惑地钻了出来。
正看见元策站在半丈开外一动不动看着她,眼神里好似透着一些古怪的复杂情绪。
不过是在旁人面前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复杂吗……
还是说——
“你别又冤枉我!”姜稚衣突然记起有些人翻起旧账来多么可怕,“这种人憎狗嫌的东西,看一眼都恶心,与我可没有干系!我今夜是给你留的门——”
元策轻挑了下眉,从鼻腔里哼笑出声:“我用得着你留?”
姜稚衣一噎,知道他本事大,隔着帐幔气哼哼瞪他一眼。
“我不留门,便是你偷香窃玉,我留了门,便是你情我愿,那能一样吗……”
“……”
“怎打仗打得这么不解风情!”
元策寒着张脸转身拎起剑:“都有心情解风情了,看来病好了,走了。”
“哎!”姜稚衣膝行上前,一拉帐幔,钻出个脑袋来,“我这还没好呢!”
元策回过头来,眼神疑问。
“我、我头好疼!我还咳嗽——”姜稚衣目光闪烁着掩嘴咳了几声,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呀,好烫,我是不是又烧起来了?你快摸摸看。”
元策垂眼睨着人,匪夷所思地歪了歪头。
就这演技,她与他兄长从前谈情说爱,究竟是怎样做到全长安非但无人知晓,还都以为他俩是死对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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