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这包袱一挎,像要去逃难,她们郡主这包袱一挎,像在展示即将风靡长安的新式穿戴。
谷雨和小满纠结地张了张嘴。
“算了,”姜稚衣摆了摆手,自顾自朝门走去,“像不像的,心意到了就行,你们赶紧回去,别在这儿误了我的大计。”
一门之隔,沈府内,一身夜行衣的人脚步一停,指节分明的手顿在了门栓上。
“……可是郡主当真不走正门吗?”
“我与他岂是能走正门的关系?”
元策眉梢一挑,开门的手收了回来。
门外,谷雨和小满一步三回头地叮嘱了姜稚衣几句,犹豫着坐上马车离开了。
姜稚衣借着头顶灯笼的微光迈上台阶,拎起门环叩了下去。
三短,三长,再三短。
没有回应。
还没从军营回来?
姜稚衣猫着腰凑近门缝,眯起一只眼往里看来。
元策无声侧身一避。
看了半天也没瞧见半点光亮,姜稚衣直起身干站着等了会儿,回到阶下,低着头踱起步来。
酝酿了会儿情绪,站定在门前笑着一抬眼:“阿策哥哥,你终于来了!”
元策迟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面前厚实的门。
“?”
外头不知怎的没了后文,再次响起缓慢的踱步声,接着,门外人清了清嗓,又换了一道哭腔:“阿策哥哥,你终于来了……”
元策:“……”
门外,姜稚衣叹了口气,摸了摸干巴巴的眼角。
她平生向来有一说一,从没有人需得她做戏讨好,再练也是哭不出来的了,把词儿背顺也算心意到了吧。
姜稚衣抬头望着天,背起了路上和婢女商量出来的词儿:“阿策哥哥你可知你再晚来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原以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舅父定会为我大义灭亲,却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被灭的亲。”
“我也算看明白了在那个家我终究只是个外人,这世上真正会心疼我的人只有你。”
“如今我被舅母扫地出门孤身一人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只好来投奔你,阿策哥哥你——”一股脑顺溜到这里,姜稚衣换了口气,满意一笑,“可愿收留我?”
“……”
元策冷着脸负起手,一个转身往回走去。
东院那头,青松眼看元策一眨眼打了个来回,愣了愣道:“公子,您不出门啦?”
元策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里:“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开门。”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彻底入了夜,掌灯的仆役引着火烛,将廊子里悬挂的灯笼一盏盏点亮。
下人们鱼贯雁行般忙碌起来,去厨房端来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暖阁,等房里的人用完,又去收拾碗筷。
进进出出的脚步一直到近亥时才陆续停下。
院子里陷入沉寂,夜阑人静,空气中寒意渐浓,各个屋子都关拢门窗,烧起炭火。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青松站在书案边研着墨,看元策从书架拿了卷兵书,随意翻阅着,偶尔提笔写一些什么。
过了会儿敲门声响起,有玄策营的士兵漏夜过来。
元策从书页里抬起头,接过士兵呈上的信函。
士兵转身退下,临到门边又回过头:“少将军,卑职来时看到永盈郡主在门口,好像冻得不轻的样子……”
元策拆火漆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看了眼窗外天色。
“要不要请她……”
“不必管。”元策回过眼,阅起信函。
报信的士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屋里很快又没了人声。
更漏点滴,像首催眠的曲。
不知过了多久,青松研墨的手垂下去,小鸡啄米般打起瞌睡。
窗外北风呼号,从支了道缝的窗子窜进屋内,吹得案头烛火一跳一跳,白底黑字的书页上光影抖动。
一缕雪絮忽然飘进书房,轻轻落上案头。
元策执卷的手一松,抬起眼来。
窗外不知何时起已风雪大作,密密匝匝的白絮漫天飞舞,吞噬掉漆黑的夜色,整张天幕斑驳一片。
院子里风灯飘摇,几盆露天的花栽耷拉下枝条,枝头的花瓣被吹打得摇摇欲碎。
有仆役披上衣裳匆忙奔出,将最娇贵的那盆护在伞下抢着往里搬,又招呼其他人快些去搬剩下的。
元策收回眼,看向屋里的更漏。
满院子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复归寂静。
元策静静看了会儿,搁下书起身走了出去。
青松猛一个盹儿打醒,迷茫了一阵,连忙提了把伞跟上去:“公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穿堂风迎面刮来,险些掀得伞翻个面儿,青松艰难地撑着伞,一路跟着元策走到后门。
抽去门栓,门外空荡荡一片,果然已……
元策转身的动作停住,一垂眼,看见了门柱边那朵蜷缩成一团,蹲抱着自己发抖的白蘑菇。
听见动静,“蘑菇”蓦地扭过头抬起眼来,像是被冻傻了,顶着霜白的脸看了他半天,不敢相信一般迷蒙着眼道:“阿策哥哥?”
元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通红的耳朵和鼻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郡主——怎么还在这里?”
终于听见熟悉的声音,姜稚衣迷迷糊糊没怎么听清,只觉得有点想哭,仰着头眼睫扑簌簌一颤:“我想见你……”
元策目光一凝,盯住了那颗被眼睫扇落的雪粒。
姜稚衣冻僵的脑袋开始转动,颤着嘴皮背起词儿来:“阿策哥哥,我今晚,舅父他……不是,舅母她把我赶出了家门……”
断续的碎碎念混着风雪声嗡嗡嗡地钻进耳里。
元策看着那雪粒融化成水,一回神,地上的人抱着膝盖连打了两个哆嗦:“阿策哥哥?”
元策抬头望了眼越来越大的雪势,垂眼睨了睨她:“起来说话。”
姜稚衣为难地看着他,手往下挪去,揉了揉小腿肚:“不是我不想起,是我腿麻了……”
元策瞥开眼沉默了会儿,弯下身,握着那小细胳膊将人一把拉了起来。
姜稚衣跌撞着站稳,眼看他手就要抽走,反手一抓:“阿策哥哥,你是肯收留我了吗?”
元策眼睑一垂,看向那只抓在他手腕上的手。
默了默,抬起眼:“郡主金尊玉贵,臣这寒舍可没人照顾得起。”
“可以有!”姜稚衣立马朝崇仁坊的方向一指,“我可以给府中去信,让我那两个婢女马上过来!”
元策轻哼了声:“难不成臣不光要收留郡主您,还要收留您两个婢女?”
“也不是不行?反正早晚都是要的……”
“?”
姜稚衣轻吸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那个……不出意外的话,她们都是我日后的陪嫁丫鬟,你就当她们提早过来适应,应当——不妨事吧?”
“…………”
第11章
不知哪句话惹了人不高兴,面前的人脸色陡然一沉,看着她的眼神比这雪夜的风刀还冷。
“嗯……”姜稚衣抖抖擞擞抱着臂沉吟了下,瞅着他试探道,“那好像是有点妨事?”
元策歪了歪头,一句“你说呢”还没出口——
“也是,你我难得有机会同处一室,还是不要有人打搅得好……那我也不要别人照顾了,我有阿策哥哥照顾就够了!”
“……”
元策的脸色像是连阴沉都懒得阴沉了,面无表情一个转身往里走去。
青松看了看撒手不管了的自家公子,又看了看自己不尴尬,所以让别人很尴尬的郡主:“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姜稚衣睨了睨这没眼力见儿的,一脚跨过门槛径直进了府,顺手一丢肩上包袱。
青松险险接住包袱,慌忙打着伞追了上去。
他追着郡主,郡主追着公子,一路追一路往四下看,好像觉着这儿也新鲜那儿也新鲜,想多看一眼时又发觉被公子落下了老远,不得不提起裙摆碎碎跑起来。
一路紧赶慢赶追进院里,追到书房门前,姜稚衣刚要跟进去,兴冲冲一抬靴尖,啪地一声,吃了一嘴的闭门风。
姜稚衣趔趄后退两步,抬袖挡了挡,对着面前阖上的房门轻眨了眨眼,目光缓缓转向一旁半开的窗。
刚要绕到窗前去问话——
咔嗒一声,窗子也闭上了。
姜稚衣脸一垮,眉眼耷拉下来。
到底什么意思嘛!
半炷香后,东院西厢房,姜稚衣看着杵在她跟前的几个沈府丫鬟,不高兴地紧抿着唇,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
书房那头分明亮着灯,人也没歇下,却把她丢在这破厢房不管,让一群丫鬟来应付她。
这厢房也是,家徒四壁的,除了一张架子床、一面圆桌和几张圆凳之外就没别的大件摆设了,连个能靠背的舒坦地儿都没有……
也不想想,她若真是图个地方住,宫里都有专门留给她的寝殿,要什么没有呀,到这儿还不是来图人的吗?
吹了一晚上冷风,手僵脚僵的,进了屋又被这硬凳硌得慌,姜稚衣是身子也不爽利,心里也不爽利,越想越难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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