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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顾了之)


  所以当她提出回京,魏寂刚巧过来禀报杏州东面发生流民动乱的事,拖延了她的脚步。
  这动乱多半压根不存在,一出假动乱,既将她留下,又在开战前夕支出去一批守军,这个魏寂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裴子宋也回想起了这些,想到如今昏迷不醒的妹妹实则是被魏寂间接所害,面色冷下来,手中剑朝前一指:“你们还有多少人,分散在城中何处,得手之后,彼此如何通信?”
  半个时辰后,城西军营。
  一簇簇篝火间,军医们来来往往忙碌着,为伤兵包扎治伤。
  从火场回来的士兵灰头土脸、满身是汗地瘫坐在地上,一个个拿着水囊往冒烟的喉咙底猛灌凉水。
  刚经历过一战,又马不停蹄去救火,炎炎夏日大火里奔来跑去,众人都已是力不能支。
  粮仓的火至今还未尽数扑灭,魏长史让尚有余力的玄策军继续留在那里扑火,命他们回营保存体力。
  大片大片的士兵往后一倒便躺在了泥巴地上,疲惫到目光呆滞,两眼无神。
  不过似乎也有精力尚存的人,在此刻提高了声问众人:“……哎,你们说,朱刺史当真投敌了吗?那咱们这仗还打什么?”
  有人立马接话:“就是,粮草都烧没了,守住了城出不去也是饿死!”
  “咱们在前边冲,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被朱刺史留下的细作背后捅一刀呢!再说,我看咱们这儿都这样了,长安早就完了,不如降了算了!”
  “是啊,谁当皇帝不是当?又不是外族人打进来要屠城,咱们主动降了,说不定也没什么事!”
  两人彼此对着眼色,你一言我一语,众士兵被说得蠢蠢欲动:“那咱们要不——”
  恰此刻,城南方向传来咻一声长响,一束烟火升空。士兵们吓了一跳,立马翻身爬起去摸手边的刀。
  一旁清点人数的魏寂眼底精光一闪,竖掌打住众人:“不必惊慌,郡主有私事传我过去,我点几个人随我走,其余人就在这儿歇着吧。”
  一众士兵松了口气,又瘫倒下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拿鸡毛蒜皮的事放烟火折腾人,这永盈郡主果然跟传言一样……”
  魏寂安抚众人:“郡主第一次经历这等战事,想必吓坏了,大家多担待。”
  有人冷哼一声:“听说这永盈郡主的爹当年可是以文官之身站在城头守城的,有其父也没其女嘛……”
  魏寂点了几名士兵,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把着腰刀出了军营。
  一行几人刚要踩着马镫上马,忽闻踏踏马蹄震响,地动山摇,如雷奔行。
  黑夜里,一线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甲骑兵潮水般逼近,转瞬间团团包围了他们。
  魏寂预感不妙,头皮一紧,一拔腰刀:“你们这是做什么?河东反了,你们河西也要跟着反?”
  魏寂身后几名士兵跟着神色慌张地拔了刀。
  营里众人听着动静不对劲,一股脑涌了出来,也急急忙忙提刀而上。
  对峙间,却见玄甲骑兵后方,一辆高大富丽的马车撞破夜色辚辚驶来,停稳在包围圈外,身姿盈盈的少女自马车上弯身而出,搭着婢女的手腕款款踩下轿凳,端起手面向魏寂:“跟着河东一起反的,难道不是魏长史你吗?”
  魏寂握刀的手攥了攥紧,强自镇定道:“郡主何出此言?朱刺史投敌,下官代行刺史之职,所做皆为杏州,何来的反?”
  三七坐在马上冷笑一声,朝后一招手:“火烧粮仓,夜闯刺史府,意图挟持当朝郡主与相国之子献敌——这还不叫反吗!”
  几名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着推上前来:“大人,是郡主命小的交出烟火弹,好知会您已经得手……”
  四下士兵一阵哗然,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掌中的刀犹豫着低了低。
  魏寂听着身后的骚动,眸光一紧,面露疑惑:“这烟火弹不是郡主给下官的讯号吗?所以下官才点了人手出营赴命,郡主怎么竟倒打一耙上了?”
  “看来魏长史最后的人手都在这里了,就剩这么几个,难怪只能靠睁眼说瞎话。”姜稚衣往他身后发憷的几人看了一眼。
  活捉她和裴家兄妹必然是魏寂的最后一个计划,魏寂定要点齐人手运送他们出城与叛军会合。那几名奉命活捉他们的黑衣人只交代了城门那头的接应人是谁,却也不知道魏寂身边还有哪些人手。
  锁定魏寂简单,但要扫清内鬼——方才她和裴子宋商量过后,决定放烟火引蛇出洞。
  魏寂体恤一笑:“郡主可是因朱刺史投敌,便看谁都像叛徒,郡主金尊玉贵,从未见过战事,想必受了刺激,这才生出臆想,下官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营地里的士兵们似觉有理,犹豫的刀再次提起来对准了玄策军。
  一阵哒哒马蹄声远远传来,惊蛰回头望了眼,与姜稚衣耳语:“裴公子到了。”
  姜稚衣点点头,朝后伸手一引:“魏长史耳朵听不懂,不知眼睛能不能看懂?”
  裴子宋勒马停下,冷眼看向魏寂,朝身后的玄策军打了个手势。
  几名玄策军将三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抬了上来:“回禀郡主,我等在城北林中发现朱刺史及其妻女的尸首!”
  担架落地,白布掀开,三具新鲜的尸首暴露在眼下。朱逢源脖颈血迹未干,至死仍瞪着一双眼,似不敢相信是何人下的手。
  一众士兵大睁起眼,又惊又怒,手里的刀颤动起来。
  姜稚衣低头看见朱逢源的死状,脸色一白,闭住了呼吸。
  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惊蛰抬手想去搀她,却被她摇头拒绝。
  姜稚衣不避不让地,若无其事一眼眼看过那三具尸首。
  魏寂咬紧牙关,扫视过团团包围他的玄策军,眼底凶光一现,突然朝前冲去。
  不等魏寂等人的刀锋靠近姜稚衣一寸,几名玄策军于电光石火间上前,人手制伏一个。
  咚地一声,魏寂被按倒在地。
  姜稚衣前一瞬将将要后退的一双脚用力钉在原地,好像这死不瞑目的尸首不是什么事,冲她来的刀锋也不是什么事,深吸一口气,岿然不动地定定望向魏寂的头顶心:“杏州长史魏寂,私通叛贼,火烧军粮,谋害一州刺史,数罪并罚,就地正法!”
  “是!”
  “我乃一州长史!”魏寂从泥地里挣扎着抬起脸来,目眦欲裂地看着姜稚衣和裴子宋,“你们一个不干政的郡主,一个未入仕的白身,何敢对我用刑!”
  “你一个五品长史,有本郡主送你上路,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三七!”
  三七一把拔刀而上,忽然脚步一顿想起什么,看了眼手里的大刀,转头望向裴子宋那柄文人雅士的剑,伸手过去。
  姜稚衣一愣,压低声问:“换刀做什么?”
  三七用气声答:“少将军说的,在您面前杀人文雅点,不能吓到您。”
  “……”
  像被动摇了军心一般,姜稚衣鼻头酸意上涌,眼眶发热,强忍着将泪逼退回去,冷声道:“……我现在命令你吓到我,吓不到我,军法处置!”
  三七敛了色,颔首应是,点了几名玄策军一同上前。
  “郡主饶命——郡主饶——”
  十几柄亮晃晃的弯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四散。
  姜稚衣浑身一颤,望着那些血流如注的豁口怔怔垂下眼,盯着滚到自己脚边的那一颗头颅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上嗓子眼。
  惊蛰悄悄抬起手,支撑住了她的后腰。
  裴子宋呼吸一滞,也在这杀戮场里也感到了窒息,片刻后握紧了手里的剑,稳了稳神转头看向姜稚衣,轻声道:“你去马车里吧,接下来交给我。”
  他们拿出这样的阵仗,自然并非为了处决魏寂这么简单。
  魏寂方才将大批玄策军拖在粮仓,一则为减少他们身边的守备,二则必定也趁机在军营散播了动摇军心的言论。
  当着全营的面,一句句将是非分辩清楚,是为了把涣散的军心揉起来。
  血腥味在热夏的空气里四溢弥漫,姜稚衣屏息缓过这一阵眼冒金星,朝裴子宋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她来说最好,那就她来。
  姜稚衣指尖掐紧了掌心,努力提上劲来,慢慢抬起靴尖,往前迈了一步:“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诸位都看清楚了吗?”
  少女声色泠泠如泉,轻似浮雾的裙裾飘飘然拂过脚边那颗头颅,如见天上的仙娥举起屠刀,全营士兵目光震动地看着这一幕。
  “魏长史方才有一句话说的对,永盈郡主从未见过战事,但是,玄策军的少夫人见过。”姜稚衣双手交叠于身前,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孔。
  “哪怕朱刺史遇害,魏长史投敌,下一拨敌军或许很快就要到来,我亦不惧,诸位首战告捷,城中尚有曹司马主持大局,营里剩余粮草仍可支撑数日,难道要比我先退缩吗?”
  “诸位以为叛贼要得民心,便不会屠城,投降是条活路,对于别州而言或许是的,但对杏阳而言,河东既然要拿它当作抵御河西援军的堡垒,那么一座堡垒里,岂可容下两种颜色的旗帜?即便诸位将这座城池拱手相让,叛军入城的第一件事也是屠光当地所有守军,以绝后患!我父宁国公与河东节度使为旧识,我曾称范德年一声范伯伯,知他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错放一个之人,所以诸位与我一样,没有退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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