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一整日谢谨都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连带着批奏疏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姜别来了,谢谨叫他去看,自己退到一边一个人下棋去了。
直到傍晚时刻,才有宫人带回来消息,他神色惊恐,话都说不全。
“陛陛下,有,有……”
“有什么了?”
“有瘟疫了!”
棋子跌落在玉盘上,谢谨手停在半空,她想站起来,头却晕的厉害,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腿一软跌倒在地。
“陛下!”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谢谨很怕瘟疫,比什么都怕,她见过一次那样的惨状,永远都忘不了。
“是铸颜学斋吗?”
宫人声音也颤着:“是。”
鲜红的血液落在地毯上,谢谨额角青筋暴起,怎么可以是铸颜学斋,那是她和陆与珩整整四年的心血啊!
那是他们用来挽救大魏最长远的一步,现在就要毁了吗?
“急召丞相尚书令廷尉侍中入宫,命校尉谢肆谢陆封住铸颜学斋的门,上都护亲自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外出!”
“命太医署太医随时待命,一旦爆发立刻出宫救治,再由左仆射同御史中丞彻查一月之内与铸颜学斋有来往人员,直接控制,勒令不得出,立即下发告示,全城戒严!”
姜别看着谢谨极为有条理的下达命令,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差距在哪里。哪怕是最危急的关头,她也能做好一切部署。
姜别后知后觉,自己也是铸颜学斋的人。
他退开许多,捂住口鼻,草草告退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也许他也已经染上了疫病,他能去哪里呢?
“谢氏别庄,你知道在哪里的,那里没有人。”
姜别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谢谨站了起来,撕下衣袖捂住口鼻。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瘟疫会来的这么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从铸颜学斋到城南农户,这两处已经有很多人确诊了。
陆与珩无法形容自己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心情,他也曾多次出入铸颜学斋。
面对死亡,人人皆有恐慌,他也不例外。
“没事的,你一向运气很好,不会感染上的。”谢沉寻
了厚巾子递给陆与珩,很深沉的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冲出府外。
这种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肩负重大责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从来没有任何一天建康城这么紧张,在死神的威胁下,除了生命,什么都不重要了。
赶到式干殿的时候,四人都是气喘吁吁,一路走过来听了下人的回禀,各自心中也有了打算。
“铸颜学斋和城南不能再有任何人进去,即刻隔离,现在也要赶紧查清瘟疫的源头在哪里,无病无灾突发瘟疫,还只在这两处,必有关联,臣请旨彻查。”
“姜别已经去了谢氏别庄,应无大碍。”
“东越使臣还在大魏,他们一定不能出事。”
若是别国使臣在大魏有什么好歹,等于是在同东越撕破脸。
不仅在邦交上大为不利,不是王延之多心。若是北方九国趁势攻打,东越再从背后包围,那大魏就真的完了。
“驿馆需要格外注意,不能出现任何偏差。”
“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解决,封住建康城是可以避免瘟疫外传,同样也代表着与外界隔断联系,这不是长久之计。在太医署给出方子之前,到底要如何遏制才是关键。”
庾识年以为熬过了士族,熬过了姜氏,一切都会好的,这老天爷偏偏就不肯开眼,总是给他们使绊子。
谢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难道要和那一次一样用杀戮去解决吗。
殿内一时沉默,良久,庾识年才有些艰难的开口。
“现在确诊的,铸颜学斋二十七人,城南十一人,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如果实在保不住的话。”
“便弃了吧。”
弃,意味着赶尽杀绝,在尚可控制的情况下赶尽杀绝,掩埋得当彻底解决,真是个精明又残忍的方法。
谢谨忽然抬头看了下他,有些时候她和庾识年真的很像,连解决瘟疫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她好像下不去手了。
殿内传出一阵笑声,是陆与珩发出的。
“便弃了吧,说的多么轻松啊。那是铸颜学斋,是培养人才贤士的地方,为了铸颜学斋,我和陛下付出了多少努力,倾注了多少心血,那里面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是大魏肱骨之臣,他们的存在意味着大魏会走向全新的未来,庾识年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弃!”
陆与珩近乎嘶吼的说出这一番话,从谢谨把铸颜学斋交给他之时,陆与珩下定了决心会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或许对于谢谨和王韫之他们来说,那是改变现状,压制士族的工具。可对于陆与珩来说,那是他的满腔抱负,那是他的夙愿。
他希望有朝一日庶族不再低人一等,可以堂堂正正的走上朝堂,让这全天下有志之士都可以得偿所愿,那是他在未遇到谢谨之前所盼望的,他可以让更多的人拥有那样的机会,他怎么可以放弃。
“不会放弃的。”
她不会放弃大魏的任何一个子民,哪怕是一同赴死。
“传朕令,建康城内所有人退守家中,不得外出,太医署太医分别前往铸颜学斋和城南,耗尽毕生所学克制瘟疫,朕,与君同在。”
“陆与珩,跟我一起去铸颜学斋。”
“陛下!”王韫之王延之都想拦住她
81Zw.??m,谢谨不可以有事。
庾识年只被她看一眼就明白了所有,他摇了摇头叹息,发觉太过了解对方也是一种烦恼。
“我跟你去。”
谁让他们是生死之交呢,要冒险一起去好了。
“谢如琢,你可真是坑死我了。”
人烟罕至,街道空荡,冷清萧条的样子让谢谨想起了最开始征战那几年。
那时候约莫也是如此的,十室九空,不闻鸡鸣,一点都不像一座城池。
可是她知道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改变。
乘着车舆晃晃荡荡,终于在晨光熹微时到了铸颜学斋外面。
那块匾额是陆与珩亲自写的。因为谢谨的字不好看,她推给了陆与珩,加的是自己的私印,写的时候充满了希望。
仿佛预见了很多年以后满朝才子,你争我辩,每一句都在考量国事,相信着他们可以开创盛世太平。
直到现在,谢谨也还那样幻想着。
守着门的谢肆谢陆看她来了,先是行了礼然后劝她赶紧回去。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陛下,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让开。”
她态度坚决,谢陆又没辙,只能命令下面的人开门。
那扇沉重乌黑的大门缓缓开启,吱呀声格外的清晰,里面的嚎叫慢慢的平静下来。
从知道感染瘟疫到现在,每个人都痛苦异常,他们辛苦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得来今日的机会,一场瘟疫要把他们的辛苦付出,把他们的生命全部多去,未免太残忍。
被隔离其实是一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情,感觉像是被所有人抛去了,只能在凄冷的角落慢慢等待着死亡,看不到亲人,带着满腔怨愤和思念离开。
那扇门的开启,让光照了进来,甚至不需要多做些什么,生的希望就在慢慢迸发。
也许是天神看他们太可怜,所以突然降临,给他们一些安慰。八壹中文网
原来不是天神,是他们的陛下。
他们的第一个动作是拿巾子捂住口鼻。
太医说这疫病蔓延的很快,让他们自己也注意些,自己死就算了,就不连累别人了。
谢谨走入铸颜学斋,那群学子都撑着站的整整齐齐,一袭白衣,也没有被污染。
“参见陛下!”
都是还很年轻的学子,熬过了所有的困难,等待鲲鹏展翅那一天。
谢谨想了想,不等了吧,要是这一次可以挺过去,就真正带他们入朝堂,总要让他们看看他们期盼已久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朕今日来只是想说一句话。”
“无论你们是何等身份,遭遇何等苦难,朕不会放弃大魏的任何一个子民,大魏所有太医都会竭尽全力救治你们,你们的家人朕也会善待厚待,你们也不要灰心,也请你们记住,这扇门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们。”
等着他们安然无恙地出去,等着他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们从来都没有被抛弃,那扇门的外面,就是希望。
明明只是一句话,他们都分外受到触动。
死亡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弃后孤独的死去,终于他们还是幸运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弃了他们。
他们的陛下,丞相,尚书令,廷尉,侍中,校尉,还有亲人,都在等着他们好起来。
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也要坚持下去的。
白衣学子皆是后退半步,庄重肃穆的俯身行礼,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也是真的愿意做出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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