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庆紧紧抱住梯子,扯着嗓子千千万万遍叮嘱:“公子,您慢着点,一定要小心啊!”
这要是摔下来,出个三长两短,那他也要三长两短了。
贺行云没有搭理冬庆,而是高抬胳膊,一手抻平那红绳,一手在那歪扭七八的字旁边写下了个大大的‘好’。
什么神啊佛啊的,都不要紧,无论前路与否,他是一定会罩着他的。
陈清和望着他的动作,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突然觉得风有些寒凉。
“好了,我们回去吧。”
贺行云将笔归至案上,拍拍手,一如来时欢快的模样。可回到车厢那沉长的无言还是暴露了重重心事。
一路既短又漫长,在丝竹管弦中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贺韫已派了人催。
“夫子,那我先去了。”他袖下的手将衣料扯得发皱,然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下了马车,只重复道:“我会快些回来,同夫子一起守岁!”
“我记得了。”
陈清和应道。
目送着他登上另一辆马车朝着宫中方向渐渐远去,长长一声叹。
想他如今愁苦的还是不能将意中人留下,于未来正欲一展宏图;可在新的一年等着他的是什么,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但她只能眼睁睁的任时间走向它注定的结果。
第35章 密室
“冬庆,你去忙你的吧,左右无事,我想自己在京中逛一逛。”陈清和闷闷咳了两声。
“哎,好。”
冬庆点头应道,并不多心,牵着马儿先回了相府。
她转身向长街走去。
百姓用竹子扎做龙灯,由许多青年男子扛着,正游街串巷;表演杂耍的人单脚站立于车轱辘上,从口中竟喷出了火团。
“好!”
看客们拍起手,纷纷往碗里投掷着铜板,大方的富家子也毫不吝奢,给了足足一锭银子。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车马骈阗,热火朝天。
陈清和驻足卖花灯的摊子前,观赏着一盏精巧的小兔子。
一油光水滑的枣红马拉着辆黑楠木马车因拥堵悄然停滞在侧,从车厢内传出“咚咚”两声轻敲;恰巧长风将车帘浮动,露出了男子清瘦的侧脸。
她手一顿,随即将花灯放下,转身自然而然地钻进了车厢中,就好像他们本就一道而来。
“殿下。”
陈清和刚开口,一道长长的幂篱便戴至她的头顶,罩住了全身。
马车随之缓缓行驶。
手里已经有些凉了的汤婆子被抽走,塞进了个新灌的正是暖意十足。
车内车外仿佛被隔绝成两个世界,喧嚣鼎沸与他无关,那一身华服纵然织金点点却淬着令人生畏的寒凉,可每一次递给她的都是温温热热。
“杀手招了。”
晏寂清直奔正事,将审问结果讲与她道:“丞相在官银上面铺了一层碎银,骗南山的流民难民,给他们白银万两做戏,哪怕是被抓被杀,钱也够其亲人们后半生无忧。而许姨娘母亲在发现下面是官银后,就知难逃一死,便带着女儿连夜逃跑;事后丞相果然派出杀手灭口,却发现有一笔官银消失不见,他便将母女俩一个关起来,一个接进府中,表面做姨娘,实则为了逼问出官银下落。”
顿了顿,他抬起眼来凝望向她,一字一句尽是郑重:“所以,眼下我们还需要能证实这件事的关键物件,必要先于丞相一步找到那笔官银。”
只要人证物证俱全,便可以定罪贺韫,他与她十八年的苦痛即将终止;她不必再躲躲藏藏逃亡,哪怕离开他的羽翼,也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
闻言,陈清和握着汤婆子的手隐隐颤抖,喉间一哽,应道:“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同殿下找到那笔官银。”说罢,泪滴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滑落,“吧嗒”砸在手背上,破涕而笑。
她抬手向上抹去泪痕,高昂起下巴,将泪水全含在了眼中。
晏寂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就这样陪着她。
一拢白纱的遮挡下她没有看到那微微想要抬起的手,在要碰到她的那一瞬收了回来,好似将万语千言也一同蜷于了袖中。
马车渐停前他给自己也戴上了一副幂篱,沉声叮嘱:“一会儿会有我安排的人闹事,见机行动。”
“是。”陈清和没有多问,随在他身后,撩开车帘。
“夫人当心身子。”
他温柔仔细地伸来掌心,她便也若做了千千万万遍似的回握,任由他小心翼翼揽住腰身,如一对儿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妇般下了马车。
五芳斋。
是贺韫常去买话梅的那家蜜饯铺子。
她立即会意晏寂清的目的。
见到来客,老板喜气洋洋地迎上前,问:“公子、夫人要点什么?”
陈清和一手抚上肚子,娇滴滴道:“我近来贪酸,老板,将你们店最酸的蜜饯拿出来瞧瞧。”
“好嘞!我们店啊一应俱全,保准能让夫人满意!”老板明白了,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边介绍边道:“公子夫人这是新年有好事儿啊!”
晏寂清将声音压得更低沉了些,随之开口闲谈:“是啊,她如今最是辛苦,又害口害得厉害,吃什么都不如意,也就能吃下去酸的。”
闻言,老板贺道:“酸儿辣女,喜欢吃酸是好事!提前恭喜公子夫人了!”
说着将二人引至柜台前,将蜜饯一包包摆出:“您啊真该尝尝我们家的杏干,来,夫人,您试试。”
陈清和拿起一块,将幂篱撩开一小角放入口中,品尝片刻,不甚满意:“嗯…不够酸,还有没有再酸些的?”
老板也不恼,紧接着又拿出其他的来:“有,有,这山楂条和梅子都卖很好的!还有腌制的香盖,这可是果中极品!”
正挑选着,突然响起一道泼辣的女声,一进门就跌坐在地上,嚎道:“都别买他们家的东西!哎哟,我就是买了他们家的蜜饯,一直闹痢疾,黑心肝的,大过年的谋财害命!”
“欸,女郎,您可不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啊,我们店的蜜饯都是干干净净,怎么可能闹痢疾?!”
老板离开柜台,上前与那女子理论。
怎料又进来两个男子,一个搬起石头就往店里扔:“我今天砸了你这黑店!”
一个振臂高呼道:“大家都来看啊!就是这家店,害得我夫人一直痢疾!”
掌柜被吓得一退,但也不甘示弱,拉扯过伙计,推搡着往门口去:“你们胡说八道!想讹钱是吧?告诉你们,这是天子脚下,小六,去报官!咱们去见官!”
正闲逛的百姓闻声而来,越聚越多,堵在门口乱作一团。
晏寂清不着痕迹地紧了紧陈清和的手腕,带着她迅速朝内院走去。
“搜。”
“嗯。”
两人默契的分头行动。
晏寂清所去的是存放蜜饯的库房,很快便搜了干净。
而陈清和所去的那房间也看起来极其寻常,简陋的几乎一眼便能纵揽:一张小木桌、一张床、一个衣柜,甚至男人的裤衩就随意的挂在绳上,一股阴干的潮味。
“怎么样?”
晏寂清寻来。
“很普通。”
陈清和眉宇紧皱着,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又道:“会不会,贺韫派人来这儿只是跟老板传递什么消息,我们的方向错了?”
“…”
两人相顾一眼,就在晏寂清要说出‘走’时,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老板气呼呼带着官兵朝内院来:“官老爷,您好好看看!我这儿可都是干干净净的,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官兵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们自己会看,你也老实点!”
就在房门将要被推开的那一刻,晏寂清反应迅速,一把拽着她朝床底滚去。
宽大的掌心紧紧箍在她的后背,因为空间逼仄而不得不紧密地相拥在一起,才堪够藏住两人。
“嘎吱——”
官兵与老板前后脚的涌了进来。
陈清和紧紧扯着他胸口的衣料,鼻尖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引起一阵酥痒的颤栗;她恍然发觉,他的胳膊一直垫在她的颈下,牢牢护着她的脑袋,所以刚刚翻滚间她丝毫没有被地面磨蹭到,可是…他手前不久刚因为坠马之事而磨得血肉模糊…
砰砰地心跳声不知是因为房内来来回回的人,还是因为别的,而满鼻间都是他身上那幽幽胜兰香的味道,仿若诉不尽的情意绵绵。
终于,官兵看了一圈,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掩,晏寂清松开了手。
两人没有着急出去,而是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静待合适的时机。
为了能拉开一个平复喘息的距离,陈清和转过头去,不经意的撞到了地面。
“扣。”
一声空响,两人同时怔住。
为了确认方才不是错觉,她又连忙用手拍了两下。
“扣扣。”
陈清和蓦然睁大了眼睛,用气音对晏寂清说:“是空的!这下面有密室!”
借着微光,两人翻过身来仔细看着身下的地面,只见那砖石拼接处有一块缝隙相较其他地方都要宽那么一点;晏寂清立刻从她发间拔下一根钗子,在缝隙处以巧劲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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