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寂清一身华裾鹤氅缓带轻裘,与地牢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嘎吱——”一声,牢门被从外面拖拽开来,森森冷风夹杂着丝腥臭味道,绝望的气息直逼四肢百骸。
他是极讲究的,在那把残破地木椅上铺了层白狐裘,这才落座。
属下低头奉上了热盏茶,便向一侧退去。
只见那双骨节分明的玉手在瓷盏的衬托下更显修长,以茶盖轻轻拨弄着,碰撞出细微且清脆地声响,却好似催魂夺命地丧钟。
“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晏寂清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笑望向被吊起的杀手,悠悠然然:“许是属下们待客不周,忘了说;本王父亲,是已故的林将军。”
在观山一战前,多少人家孩童夜半啼哭,父母就会搬出‘林将军’三个字,那是百姓心中等同于活阎王的存在,实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面上露出了颇为怀念的神色,继而道:“家父审问细作、叛徒,酷爱剥皮与脑箍。这所谓剥皮,就是以枷锁将人固定在一块木板之上,于背后开刀,沿着脊柱,由上往下将其皮肤划开,再将刀具伸入其中,割开皮肤与肌肉之间的连接,慢慢的扩散向全身,便可将皮肤近乎完整的剥离下来。而脑箍,则是将一个铁箍套在头上,在铁箍与头皮的缝隙里加入木楔,用铁锤敲打,铁箍便会越来越紧,直至脑浆爆出而亡。”
顿了顿,在杀手颤栗中长叹了口气,似乎遗憾不已:“可惜本王爱干净,这些见血的手段会脏了衣袍,也不甚美观,尤其是本王讨厌吵闹。”
说罢,给了属下一个眼神:“吊了这么久,看都看累了。”
属下会意,在杀手惊惧地眼神中将其固定在了一张木板上。
晏寂清端着茶盏站起身,缓步上前,随手拿起了一张桑皮纸,轻轻盖在杀手脸上,笑意不减地说:“本王这儿特有一套雨浇梅花,无声无息,还不见血。贵客不妨一试。”
随之,他手腕一翻,将茶汤淅淅沥沥倾洒、浸透。
那桑皮纸柔韧而薄,吸了水后便会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脸上,使其生生窒息。
属下又立刻递了一张续上,如此反复,叠加了足足五层。晏寂清手中的茶也倒了个干净,当真是不见一滴血,不闻一声叫。
眼见人就要气毙而亡,他漠然地一拂袍袖,坐了回去。
“揭开吧,问问他可有什么想起来的,如若没有,就换烧刀子。”
——烧刀子,是北边的一种烈性酒,便是寻常喝一口五脏六腑都会像被刀子搅动一样,用于此刑极少有人能扛得下来。
随着人被一盆冰水浇醒。
“我招!我招!”
杀手哀嚎起来,若是服毒不过死个痛快,可如此折磨,他根本没有挺第二次的骨气。
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些年…我们确实为丞相办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殿下最想知道的南山一事。”
“那时,丞相为了拖死云渡城的援军,找了一群流民,许诺给他们万两白银,要他们装成匪徒劫粮…”
“那些流民走投无路,眼见着白花花银子摆在眼前便想要一赌,又哪怕自己死了,这笔钱也能让家里人过好后半生。于是他们按照计划去劫了运往云渡城的物资,令丞相计成,活生生拖死了云渡城的援军,与腹背受敌的林将军。”
“咔擦——”晏寂清手中的茶盏渐渐出现一道裂痕。
但他什么都没说,紧盯杀手,耐着性子听他继续往下说。
“可是丞相根本没打算真的给那些流民钱,那些碎银子下面全部都是不能花的官银!一旦他们敢动用就会被朝廷抓,必死无疑!”
虽然是把双刃剑,可那些流民知道自己与官斗不赢,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反而也不敢拿着这明晃晃的证据告发丞相。
“之后丞相就叫我们去灭口,将那些流民全杀了。”杀手说着,面露犹豫,似乎不想再往下吐露。
晏寂清‘好心’提醒:“你也知道自己是回不了丞相那边了,以丞相的手段,只怕也会将你灭口。你此时招个痛快,兴许我能保你一命,可若你有所隐瞒,我自有其他法子再探,但你这条命么…”
他呵出一声冷笑,意思不言而喻。
那杀手瞬间清醒,算彻底想了个明白,叫嚷道:“我说,我说!有一对儿母女发现那箱子里是官银后,便料得了会被灭口,带着一笔官银提前跑了。等我们抓到她们时,一个疯了,一个年岁小什么都不知道。丞相就将那女人关了起来,年岁小的接进了府里。”
“…”
剩下的事都是已经知道的了,那个年岁小的自然就是许姨娘。
“疯了的那个关在哪儿?”晏寂清追问。
“这…”杀手摇了摇头,又试图举起手来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为丞相杀人,关押之处不是我所负责的啊!”
他哆嗦着,看着晏寂清一下一下敲动地手指,害怕不已,吞咽了口唾沫:“但是,但是我知道,丞相有一把形状特别的钥匙从不离身,或许有所关联。”
“钥匙。”
晏寂清将眸子微眯,久久地,似乎想着什么。
在婆婆的热情招待下,四人吃了顿暖呼呼地饱饭;干净松软的棉被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带着贺行云沉入舒缓地美梦,总算消解了一路上的惶恐不安。
其他人也很识趣,厅堂里只剩下婆婆与陈清和对坐着。
“囡囡,你这次回来,能呆多久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婆婆还想跟你一起守夜呢。”她握着陈清和的手,搓啊搓啊,满满都是不舍。
陈清和抿着唇瓣险些不敢与她对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将词措了又措,才道:“婆婆,父亲他自幼被拐,这一生都没能再回京中看看,我…我得让他落叶归根,所以晚上就得做法事了,连夜走,留不得的。”
闻言,婆婆沉默良久,撇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没有再多言,转而宽慰她道:“好,好,婆婆明白。没事,婆婆留着年糕,等你都办好了回来随时都能吃到。”
“我啊,就是年纪大了…”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没有将后半段话说出,怕惹得陈清和难过。
可陈清和何等聪明,她明白,对于一个死了夫君又没了儿女的老人是有多么寂寞。如今是过一个年少一个年,谁知道下一个年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呢…
“婆婆我答应你,只要事情结束了,我就立刻回淮安来。”陈清和说着,却颤抖了声音。
事情结束,什么时候才是真的结束?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细作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不知道贺韫会不会发现她的身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报了仇再回到淮安。
这里虽然不是她的家,可她却深深眷恋着这份不属于她的温暖。至少,这里是她跌宕的一生之中,最安稳的五年时光。
入夜。
坟地处,周大师在明堂上设下法坛,供桌里插入三支足有一米多高的香,附红色引魂幡一柄,摆放香炉、素蜡、五彩粮、糯米、阴阳无根水、桃木剑、拂尘,和一纸神符。
一番诵咒后,陈清和按周大师的指点扛起了那红色引魂幡,来到坟前叩拜,以请先人来受法食。
随后将引魂幡立于供桌前,禀香指引历代祖先安魂。
待焚送了一纸破土神符后,周大师高呼:“吉时已到!”
陈清和便身披红布,戴着红手套,将鞭炮点燃,破土拾金。
可若细心留意便会发现,什么‘不可让墓穴见阳光’,那棺材早就被人动过了。
贺韫前脚派人挖坟掘墓的查她底细,事后装得人模人样,花上一笔银钱来换她感恩戴德,实在可笑。
她于心中一遍遍向陈家列祖列宗告罪,满怀心事地将骨头小心翼翼放进铺满了铜钱的金柜,左手金、右手银、元宝数个,通堂红布,撒过五彩粮。用棉花团稳住头骨,又从头至脚搭过五彩线。于骸骨全身布撒茶叶、盖水被,在原本的棺木底下取了一捧血水土,至此封棺。
周大师仔细的叮嘱着,按外侧双,内侧单落栅。道是落栅错误,将折损其功德与主人家运。
最后在空棺木内放进来一个白萝卜,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子孙后代万事兴。”
便算完成了一半,众人立即踏上了返京的路程,以待将棺材放进新墓穴。
婆婆十分不舍的在城门口朝着陈清和挥手送别,队伍越来越远,最终消融于漆黑的夜色。
寒风将车帘吹得呼呼响,烛光明明昧昧,流转在她的侧颜。
贺行云看出陈清和的不舍,出言安慰:“夫子,等春考结束,我陪你再回来。”
“好。”
陈清和应着。
春考,那或许又是另一个诀别了。
第31章 疫病
辘辘车声,自官道北方遥遥行过。
贺韫与盛侯爷对坐着,邀其手谈一局;小碳炉上茶水雾气袅然,碧绿清透,齿颊留香。
黑白交替间,盛侯爷主动开口,问及:“今日大殿下请你我诸人为灾疫出主意,我见贺兄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顾虑?”
贺韫手一顿,愁叹一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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