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祥却道:“原本小人也是这般想的,直到后来有天夜里,小人从许府经过,一时好奇,便进去了。没曾想,竟然听到从府宅深处传来阵阵凄惨的呜咽声,好似那鬼哭,可吓人了!”
……
“你信吗?”重新坐上马车,顾九看向楚安,“许府闹鬼一事。”
楚安摇头:“我要是信这些,早在调查鬼新郎和柳娘子那两个案子时就被吓死了,哪能活到今日。”
顿了顿,他又道:“可看史掌柜的模样,应不似作假啊。”
闻言,顾九笑了笑:“当初顾兰萱说唐府闹鬼时,那担惊受怕的模样,也是做不了假。”
她撩起窗牖一角,往西望去,正是夕阳渐渐沉下之际。
“史掌柜所说的呜咽声一定是真,”顾九松了手,淡淡道,“但肯定不会是鬼怪弄出来的动静。”
既然要抓“鬼”,必然要等到深夜再去。三人先回了趟府衙,王判官便来禀报带人前往周府搜信一事。
寻未果。
对于那封消失不见的信件,顾九他们便只能先就此作罢。
旭日西落,天色越来越暗,直待子时左右,他们才动身前往许宅。
街道空荡,四周沉寂。原本该悬顶的牌匾不知所踪,唯留下飘飘缕缕的蜘蛛网和厚重的灰尘。
楚安和流衡走在最前面,一推开大门,“吱嘎”的摩擦声沉重绵长,数不尽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楚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巧不巧,流衡恰好这时候快了楚安两步。少年只感到后脖颈微微发凉,骤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罪魁祸首,面无表情。
楚安被这冷飕飕的眼神吓得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几步,扯住沈时砚的衣袖,寻求保护,悻悻道:“别气嘛,小流衡,我不是故意的。”
顾九略感嫌弃地斜楚安一眼,上前递给流衡一方丝帕。
流衡没接,反而是看向沈时砚。
顾九:“……”
死士都是这么听话的吗?没有主人允许,什么也不准干。
待沈时砚点头,流衡才接过丝帕,擦了擦后颈。
四人往府宅深处走去,走在前面的楚安和流衡各提着一个纸灯笼,勉强照亮前面的路。
宅院内杂草遍地,门窗残破半朽,任由藤蔓和蛛丝攀爬缠绕,整座府院荒凉破败,满目苍痍。
再往里走几步,便能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凄切悲凉的声音,久久回荡于空旷寂寥的府邸,好似那黄泉路上嚎冤的鬼哭。尤其是伴着穿堂而来的夜风,凉意攀附后背,令人不由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越往里走,呜咽声越大,直待他们来到后院的长廊时,恍若置身于乱坟岗,群鬼哀嚎,凄厉可怖。
顾九抿了抿唇,还要再往前查看时,却被沈时砚忽然攥住手腕。
她垂眸扫了眼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抬眼,面露不解:“王爷?”
沈时砚松了手,指向他们身侧的墙壁。
顾九顺势看过去,微微一愣。
木制墙壁上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她视线慢慢往上移,墙壁上这般的窟窿还有很多。
顾九快步穿梭在游廊里,几乎每一处残破不堪的门窗上,都有这些小窟窿。
她忽地停步在某处,慢慢伸出手,挡在小窟窿前。
一股凉意悄然汇聚在掌心里。
顾九转身,看向沈时砚,明白了他适才的意思。
“王爷,是风。”
这令人寒毛卓竖的动静,是这些穿洞而过的风声在搞鬼。
楚安也立马明白过来,眉头皱起:“这些小窟窿不可能是自然而成。”
他顿了下,心有怀疑:“许薛明?”
顾九看向死气沉沉的庭院,眸色肃然:“现在许薛明是死是活都暂且不知,不好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来过这,并且布置了这一切。
弄懂了“鬼哭”,他们便提灯进了房屋。
残破的家具东倒西歪,到处是厚重的灰尘蛛丝,满地狼藉。
一连看了好几间房屋,皆是如此。
顾九长眉紧蹙,几乎可以笃定道:“曾有人来搜过这里。”
只不过,会和制造“鬼哭”的是同一人吗?
楚安这么迟钝的人,看到那些被打开的抽屉木柜和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家具,也察觉出了异常。
他满腹狐疑道:“许家早就被抄家了,这人是想从这里找什么?”
这个问题,现在显然没人能回答。
“山重水复疑无路,这山过了那山高,”顾九叹了口气,无奈道,“走吧走吧。”
四人出了许府,已近宵禁。楚安哈欠连天,回了将军府,顾九他们也径直回到王府。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顾九强撑着浓厚的倦意从床榻上爬起,草草用了早膳,便赶去开封府衙。
一入议事厅,就瞧见沈时砚和楚安正站在那儿等着自己,连忙小跑过去。
楚安瞧她一脸睡不醒的模样,笑道:“顾娘子,你这别不是被许府的鬼怪吸了精气神儿吧。”
顾九毫不留情地锤楚安一拳。
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谁能——
顾九的腹诽戛然而止。
她看了眼生龙活虎的楚安,又瞧了眼如沐春风的沈时砚。
好哦。
原来受伤的只有我自己。
考虑到国子监有早课,沈时砚便选择先去城西外那座破庙看看。
幸而早先让王判官去查了位置所在,他们乘马车一路西去,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说是破庙一点也不夸张,周遭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正中央的佛像早已漆落斑驳,佛身上坑坑洼洼,全是被岁月腐蚀的小洞。低眉垂眼的神态,失了神明该有的雍容慈悲,只有毫无生气的冰冷。
一进去,阴暗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远比许府那四处飞扬的灰尘更让人难受。
破庙里堆着一些没烧完的木柴,佛像旁边还有一层厚厚的干草,应是有赶路的行人途经此处,在此歇脚所留。
他们正四处瞧着,忽听有脚步声从背后冒出。流衡最先反应过来,疾步奔去,待三人转过身,流衡已经把人押了进来。
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
顾九打量着这人的模样。
双手布满厚茧,指缝污泥堆积,皮肤皲裂,右脚的草鞋还破了一个洞。她又看到汉子肩上背的竹筐,以及里面的镰刀和草药,便明白过来这人约是附近上山采药的村民,连忙出声让流衡松手。
汉子失了束缚,当即从竹筐里掏出镰刀,警惕地看着他们。
顾九耐着性子给汉子解释他们是府衙的官差,来此地是为了查案,适才一事,纯属误会。
那汉子明显不信:“你不要以为穿个男装,我就认不出你是个女人了!衙门什么时候有女人当差了,你莫要诓我!”
顾九一本正经道:“你这是偏见。”
那汉子还要叫嚷,楚安已经把腰牌拿了出来,怼到他面前:“可看清楚了?我们真是官差。”
汉子这才消停,慌忙丢下镰刀,跪地磕头:“官老爷,官娘子,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们,还望贵人们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楚安无奈地笑了笑,把人扶了起来:“没说怪你。”
他问道:“你是这附近的村民?”
汉子连连点头,而后忍不住问道:“这破庙又出了命案?”
闻言,楚安回头看了一眼沈时砚,继续问道:“你既然说‘又’,三年前这里可是曾出过人命?”
汉子又是连连点头:“当时就是我报的官!”
语气激昂,颇有讨夸的嫌疑。
楚安如他所愿,欣慰地拍了拍汉子硬邦邦的肩膀:“干得好。”
随后便又问道:“你能否将当年的情景讲述一遍?”
汉子面露不解:“官爷,您问这事做什么?这杀人凶手不是早就被抓了吗?”
顾九脸一板,故作恶声恶气:“让你说便说,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汉子被唬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多嘴打听,立即说出当年的事情。
这破庙多为无家可归之人或是赶路的行人提供歇脚休息的地方,所以当汉子某日采药路过此处,发现破庙里面多了一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后,也并未多惊讶。
汉子瞧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猜他多半是个乞丐,偶尔采药时路过此处,还会与这人说上两句话。
后来没多久,破庙里又多了一位年轻郎君,时不时地会来此处看望那瘸腿乞丐。两人平日关系似乎很好,那年轻郎君是个洒脱性子,与瘸腿乞丐攀谈时,多是席地而坐。
一个是气质斐然的读书人,一个是狼狈不堪的瘸腿乞丐。
汉子特别好奇这两个天差地别之人凑在一起时,到底能聊些什么。几次靠近,却都被那个瘸腿乞丐察觉,然后便就此停住交谈。
汉子只能悻悻做罢。
直到某日他像往常一般,早起采药,再次途径破庙时,却发现那瘸腿乞丐竟然口吐黑血,中毒死了!
整个头还被人用石头砸得面目全非,若不是汉子知道这乞丐瘸腿,甚至都不敢确认他的身份。
当即汉子便跑到开封府衙报了官,后来他几经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杀害瘸腿乞丐的人竟是那个年轻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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